第 一 章 追寻郑愿 [2]
吕倾城道:“哦?”
另一个丫环道:“小姐窗前的腊梅树开了一树的好梅花。小姐说,若是姑爷起来了,就请姑爷过去。小姐已命奴婢们烫好了乌程酒。”
吕倾城冷冷道:“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就说我这里也有一树好梅花,我就在这里赏梅;不去打扰她了。”
两个丫环低着头不敢吱声,但又没有想走的意思。
吕倾城叱道;“还不快走?”
两个丫环只好走了。
吕倾城近年来火气越大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古怪,她们要再不走,保不准吕倾城会做出点什么来。
她们可不想被杀死。
她们刚走没几步,吕倾城又叱道:“站住。”
她们只好站住。
吕倾城森然道:“我想一个人呆着,叫你们小姐别来烦我。”
她们的“小姐”,就是他的妻子金蝶。
他痛恨金蝶。
他以前崇拜她、惧怕她,是因为她美丽、温柔,而且聪明。
他现在痛恨她、厌恶她,同样也是因为她美丽、她温柔,更因为她聪明。
他以前总害怕失去她,害怕她会被别人抢走或是跟别人私奔。
现在他就怕她不走。
如果她肯离开他,“休”了他,他愿意给她磕头。
这种切肤的痛恨和厌恶源自去年夏初的某一天。从那天起,吕倾城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那天,一个自称来自东海的女人来拜访,表示她可以暗杀郑愿,而且肯定会成功,但她希望能找个雇主出钱雇地杀郑愿。她知道郑愿在哪里。
她的要价并不高——白银七万两。
吕倾城出得起,再高十倍的价钱也出得起,而且他也愿意出这笔钱。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金蝶在座。于是吕倾城推辞了,说了些很激奋的话,大意是说他并不希望郑愿死,更不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一个落难的人。他还严厉谴责了那个女人的卑劣行径,叫她马上滚蛋。
他说得的确义正辞严,可就在这时,金蝶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我想杀郑愿。我可以出这笔钱。”
吕倾城顿时有一种体无完肤的感觉。她把他当什么看?一个不中用的男人,还是一条癫皮狗?
从那以后,他就尽量避着不见她。他宁愿跑到最下等的酒馆茶楼会耗掉一天,也不愿在家呆上片刻。他宁愿和街头巷脚拉客的土娼楼在一起睡觉,也不想回到他曾为之自豪的“武林第一美人”身边。
从那以后,他对郑愿的仇恨就渐渐淡化,直至消失殆尽。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和郑愿都是应该伤心、值得同情的男人。
因为他们都曾深爱过同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
吕倾城现在仍然很伤心。他伤心的是他的青春,已逝的青春。
他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可自觉已暮气沉沉了。他虽仍可以将方天画戟狂舞半个时辰,可他的心已疲倦,他的斗志锐气已消磨殆尽。
吕倾城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走近了梅花,冰冷的梅枝触着他的睑,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然后他听着有人向这里走过来。
吕倾城怒气顿生,他猛一转身,刚想怒吼,又一下僵住。
来人是个穿着青衣、面无表情的人,虽然穿着打扮是男人,可吕倾城知道“他”是女人。
这个人是野王旗的使者,是吕倾城得罪不起的人。
使者走近,双手一翻,将一封信递给了吕倾城,一旋身,飘然而去。
“他”不仅没和吕倾城说话,连看都没朝吕倾城看一眼。
吕倾城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时,还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种污辱,但后来渐渐就习惯了。他知道自己的身分。
对于野王旗来说,他吕倾城不过是把杀人的刀、放火的火把。
如果他不想当这把刀、这支火把,他就会被消灭,会有新的刀和火把在等着顶替他。
武林名公子吕倾城居然也习惯了做奴才,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吕倾城苦笑着撕开信封,抽出了一张淡黄的纸条。
“据悉郑愿之出逃系由一神秘波斯胡人曼苏尔安排。
闻曹州魏夫人庄园乃曼苏尔一处别业,望速查明庄园虚实回报,不得有误。野王。”
吕倾城慢慢搓碎信纸,长长叹了口气。
野王旗还是在寻找郑愿。他们还是不放心。他转身离开了这庭院。交待的事,他必须去完成。
在他身后,那树梅花开得那么红,那么艳,却又那么寂寞。
宋捉鬼近来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酒自然要多喝点,醉的次数也比往日多点,澡也比往日少洗点,衣裳也比往日脏点破点。
总而言之,宋捉鬼现在显得很颓唐、很落魄,很不像个大侠。
他那柄一向背在身上的桃木刻早已在天香园之战里粉碎,连碎片也不知丢到哪处阴沟里去了。他已不再捉鬼,而且很烦有人在他面前提捉鬼的往事。
辛辛苦苦积攒了两三年的银子,他三个月就花得精光。身上值钱的东西,也都被他送进当铺里去了。
宋捉鬼现在已只能喝最便宜的酒,一碟盐水煮花生就已是使他兴奋的下酒菜了。
而一碟盐水煮花生也不过才值十文。
但无论他怎么落魄潦倒,江湖上的朋友们却仍然忘不了他,也不敢忘记世上还有一个叫宋捉鬼的人。
因为他曾经捉过很多鬼,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失去捉鬼的能力。
而且他认识郑愿。
他是郑愿最好的朋友。
宋捉鬼坐在洛阳最肮脏不堪的一个小酒店里,坐在一张又黑又破的桌子边,穿着身油腻腻的衣裳,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的酒碗。
酒碗里已没有酒,他身上也已没有钱。
一文钱也没有了。
但他还想再喝一点。
他觉得头有点痛。至少还要再喝十碗,头痛才会消除。
这时候,他察觉有人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而且那人正在盯着他看。
宋捉鬼头都没抬,伸手指指海碗,什么话也没话。
但那人马上就大声喊了起来:“掌柜的,给这位爷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