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 - [小椴]

第四部 传杯 残章三 惜美人 [3]

  只见一人乘马,飞驰而至,在马上两条铁链就已向街口的庾不信击来!庾不信朗声一笑,冲麾下诸人道:“你们先退!”

  他自己却反欺前迎上,笑问道:“铁马?”

  出手的正是“辕门”铁马。常青性子急躁,一见有人冒犯辕门,就已忿然出手。庾不信的身影却如烟如魅,百忙之中,还偷暇向楼上看了一眼。他似已知这楼上有人,这一眼正正对上萧如。萧如看着他的眼神,愣了下轻轻扇了下碗盖。那庾不信忽开声一笑:“我倒要看看辕门之威能逞到几时?”

  然后他与铁马常青就翻翻滚滚,越战越远。铁马马蹄极快,但庾不信一身轻身功夫却大佳,去势极迅。萧如伏在米俨耳边说了句什么,米俨便一跃而下,直追向正越杀越远的那个战团。

  ※※※

  钱老龙却一直盯着水阁外,直至他们渐行渐远,才开口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庾不信出手。看来他盗匪出身,习师于不入流之江湖寡派,但传名甚盛,果非轻得。其所自创之‘烟火纵’一术真可谓标新立异呀。”

  萧如淡笑道:“得你老龙头一语,庾不信闻得,定觉畅快。”

  钱老龙微笑道:“看来,十余年来,一直无人撼得动的袁老大这下麻烦可来了。刚才我看到端州端木家的端木沁阳也已出山,和他一起的还有巨冠王饶。我钱老龙一向自负耿直,但讲起得罪人的本事,只怕还不及袁辰龙的一点点。”

  萧如微笑道:“辰龙他也常自警摄,委曲容忍之处只怕较常人还多出一点。”

  钱老龙不由哈哈一笑:“他委曲容忍还得罪了这么些个,如果不委曲容忍那还得了?”

  说着,他目光一转,已注目萧如,一改平素粗豪之态,很认真地道:“贤侄女,江南乱起,你倒怕要考虑考虑自处之道了。”

  他这话说得极认真,一点即止。在他深心,还是于一向看不惯的‘江船九姓’中独喜萧如一人的。他话里已分明有劝萧如抽身而退的意思。萧如的眼里却忽增凄迷,她也不是不知道目下辕门所当的险恶局势。只听她轻轻笑道:“彭黥甘受它年醴,饮剑何如楚帐中?”

  ——以她六朝王室所传家世,加以自己识见,自然对袁氏最后的收场也并不看好。

  钱老龙却一愕——她话中所提,倒是初汉典故了,彭、黥二人它年俱死于他们叛服的刘氏手下,看来她倒是以虞姬自况了。钱老龙一时胸中情怀大为萧索——袁辰龙确实才如韩信,雄似项羽,但当前局势,却是他的局势吗?他这里正沉凝感慨,忽听得身后楼梯响,一步一步,沉稳干练。座中都是高手,自识得来人这脚步声中显露的声势,不由齐齐回目,却见楼梯拐角处,走上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生得颇为轩昂,脸上微微生了几粒疤痘。钱老龙见闻极广,于当世江湖人物形貌均有所闻,愣了下,就沉声问道:“毕结?”

  那上楼的年轻人身形微顿,闻声微笑道:“正是毕结。”

  钱老龙愕了愕,心悦于他的气度,淡然道:“看来文昭公手下果还很有几个人材。”

  那毕结谦然一笑,落落大方的就在他三人席前坐下了。

  钱老龙道:“有事?”

  毕结已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适才听闻钱老龙头传话欲与骆寒一见,以雪当年必华兄剑败之耻,约于一月之后,金山顶一晤。恰好小可母亲所出之文家与骆寒兄有些小交情在,骆兄也与缇骑袁老大正有些细务未了,能否请钱老将相会之约压后?——骆袁一见,可是江湖中朋友渴盼已久之事了。钱老龙头雅人高致,必不致有扰江湖朋友们的清兴。”

  钱老龙如何是喜欢他人干涉己事之人,哪怕他是什么近来名声高张、独创‘倒袁之盟’的毕结,面色就一沉:“你凭什么?”

  毕结淡淡道:“就凭钱老龙头当日欠家外祖父的一诺。”

  座中之人不由人人一愕,萧如与胡四都不知内情如何。钱老龙的面上却阴晴不定,忽一怒而起,冷笑了三声:“嘿嘿,嘿嘿,嘿嘿。”他不答是应还是不应,人却就此一跃而起,不走楼梯,却直跳入楼下街中,如龙沉入渊,郁怒而去。

  ※※※

  毕结这时却望向萧如笑道:“如姊一向安好?”

  萧如出身清贵,与江南文家与江湖六世家幼时颇有来往,微微一笑道:“好。”

  她心中却在盘算:文府之人这次真的是要与辰龙干上了。他们家底本厚,虽势雄如钱老龙,临去之时虽郁怒不满,但以他性子,未曾明拒,那就是已被迫答应了。文家人——文家人这次这么有意拖延骆寒与钱老龙的梁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毕结看着萧如,却淡似轻烟般地道:“如姊身体一向娇弱,最近江南风起,夜寒露重,如姊还务善自珍摄些好。对了,翰林哥叫如我见到如姊的话,一定要代他传一句话,说他甚为挂念。”

  萧如面色微沉,寂寂不语,她自识得毕结语中之意,良久才吭了一声:“我知道了。也请你就此传话给翰林,叫他也万务珍重。——江南多风雨,晦朔不可预期,好多事不是想到就能做到的。”

  毕结洒然一笑,拱了拱手,就此而退。临走在楼梯口犹回头说了一句:“对了,我得消息,袁老大似乎犹在镇江,这顺风古渡,今天,看来他是不会来的了。”

  看来他也知道萧如与袁辰龙今日之约,要以此言讽劝萧如。

  萧如却浅浅含笑,回声道:“他是有得忙。不过好多事,彼此心交即可,来不来都是一样的了。”

  ※※※

  傍暮的顺风渡口,渔舟趁晚,人迹已疏。萧如与吴四在这渡口静坐,消一消食。脚底的江水就那么在流着,流完了昨夜流着今生。眼看着天上余霞渐渐暗灰,萧如面上的神色却悠渺难测。吴四心中忽扯裂般一痛——而这怎么是我要的一个不快乐的你?——爱一个不知这爱在他心里能重上几分的人,等一个不知这等有没有终究一见的约会——萧如,你值吗?

  却见萧如把一只鞋除了,将一只足伸在足下的江水里,轻轻摇晃着,口里轻轻唱着:“托身英雄属,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歌声袅袅的,分明加进了她的心曲。吴四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一时都似痴了——宛弱如萧如,就是伤痛也不会一发如疾,她把那伤恨在心中千兜百转,兜兜转转后,吐出她口的,犹只有优柔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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