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 [独孤红]

第十二章 东鲁狂生 [13]

  这才勉强把那封柬帖拆开了一看,只见写着:“残年以来迭得诸侯来报,鞑酋玄烨第四子允祯与伪湖广巡抚年遐龄之次子羹尧,均为汝父延入云家堡,各人并曾传我命由汝对年氏子提醒渠对师门训诫,应牢记夷夏之防,如能因势利导,使鞑虏兄弟相残而两败之,便是我汉族匡复之机等语。据汝对各人所云,羹尧虽出身显贵,尚知大义所在,更能不忘师训,处在今日贵介子弟之中殊不可多得。昨日肯堂先生过此亦颇欣慰。顷闻汝父对渠亦甚激赏,且有附为婚姻,以图接近鞑虏之意。余料汝必因此西来,甚或意图留山不返,以明心迹。惟余之所教诸弟子者,绝非仅在虚空寂灭中下工夫,只作一自了汉而已。天下兴亡,匹夫匹妇均有其责。未来事虽不可知,及时机稍纵即逝。据肯堂先生告我,年氏子虽身具异禀,为旷世奇才,但骄矜之气亦颇重,一旦得意,难免自恣过甚,终不免于因此而败,如能得汝在侧,随时加以匡扶策励或可差免。此事所关者大,妆当善体余意,以谋国是。西子虽蒙不洁,能以沼吴,便足雪全越之耻,倘一味斤斤于小节,转非所宜矣。”下面又大书着:“书付女徒中凤,独臂手拟字样。”

  中凤看罢以后,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老佛婆不知那信里说的什么,见中凤双蛾紧蹙,口角又时露笑容,不禁奇怪冒冒失失的问道:“老师父给你留下的话对吗?今天出山可来不及呢!你还是在庵中住上一夜明天再走吧?”

  中凤一看庵中依稀还是旧日状况,自己昔年住过的那间房子,也无多大变动,不禁把头一点凄然道:“赖婆婆,我此次回到庵中来,本不打算再回去了。不想师父不在庵中转留下一封柬帖,却教我非回去不可,这一来,我也只有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再走了。”

  赖婆婆笑得咧开瘪嘴道:“姑娘,你还是花朵也似的人儿,为什么要到这深山里面来,你瞧,不用说吃的穿的用的,没有一项赶得上山外,便这份凄凉孤寂也够受咧!”

  中凤笑道:“你嫌这山上不好,不会出去吗?为什么也住在这儿好多年咧?”

  老佛婆道:“这个……我又和姑娘不同了。一则我随老师父入山,岁数已经大了,二则因为我的丈夫已在缅甸随永历皇帝殉国身亡,尘俗之间已没有我这未亡人的世界,所以才能安之若素。姑娘怎么能和我比咧。”

  说罢,感叹着,便去给中凤准备食宿。一宵易过,第二天黎明,中凤略进饮食,便又策马下山。一路赶回去,虽然同样是那条山路,风雪末消,余寒犹劲,但在心情上便绝不相同,就连那匹跨下的龙驹,也似异样精神,只两天多一点便又赶到云家堡。那云霄父子自中凤失踪以后,都非常着急。尤其是那孙三奶奶更格外放心不下。但是中凤去时,虽然曾留下一个纸条,托言往山外寻师,并未说明去处,连寻也无处去寻,大家只有干着急而已。依了云中燕之意,本想一家先行晋京,以践新正之约。云霄却说此行重在中凤姻事,如果中凤不归,惟恐雍王见怪,只有一面分派急足四出打听,一面束装以待,这天孙三奶奶正在山口一块大崖石上,向大路上了望着,忽见远远的一团黄尘,裹着一人一马急驰而来,那熟悉的鸾铃声,和人的衣色,马的毛片,都一望而知是中凤回来,不由喜得从崖石上跳起来,高声叫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这两天几乎把俺急得要死咧。”

  中凤闻言,连忙勒马一看,只见孙三奶奶蓬着头已经从崖石上跳下,拦在马前,连忙也从马上跳下来笑道:“我因有要事才出去一趟,你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起来?”

  孙三奶奶道:“哎呀,您倒说得稀松平常,不但俺在这崖石上已经望了好多天,便是老山主也是终日愁眉苦脸的盼望您回来。要不然,车马行装全都准备好了早走啦,您要是不相信,进去一看就明白呢。”

  中凤心下不禁大为感动,略加安慰之后,立即赶向崖上。沿途早有人飞报进去,先是中燕从堡中赶出来道:“妹妹,你这几天到哪里去来,大家全为等你一个人,要不然此刻已经都坐在北京城里咧。”

  中凤平日就对这位二哥不大满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就奇咧,你们要去就去,为什么要等我,难道谁还认不得北京城不成?”

  中燕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说什么,只向中凤笑道:“北京城是大家全认得,不过老山主说,这一次是为了妹妹的事、你不去还行吗?”

  孙三奶奶跟在后面,素知中凤最忌这话,心中方说要糟,谁知中凤并不生气,只脸上一红笑骂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理你。”

  便一路飞也似的赶上堡去,那云霄见她不辞而别。本也要数说一顿,但因平日娇宽惯了也只埋怨道:“你为什么无端的要出去寻什么师父,到现在才回来,难道我这大年纪,还要为你操心吗?”

  中凤把嘴一噘道:“我因此次去北京不一定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到母亲坟上去看望了一下,谁去寻师父来。”

  中雁在旁笑道:“你留的信不明明白白说是要去寻师访道吗?为什么又说是到母亲坟上去,你早说到母亲坟上去,大家走一趟不好吗?也免得为你焦心,怎么到此刻才说出来咧。”

  中凤嗔道:“我就是因怕你们要一同去,所以留一封信,故意撒个谎,要不然,还不那么做呢!”

  云霄虽知女儿所言大半遁辞,但见她眼角眉梢均含笑意,较比前几天已大不相同,而且对于婚事似已不再反对,不由心下一宽。又素知中凤为人,虽然游戏风尘,决无其他,便也不再问。过了两天恰好是个黄道吉日,除将堡中各事交与中雁和几个心腹大头目外,便举家北上,仍用张杰前驱,一路无话。

  等到芦沟桥已是正月下旬,灯市已过。那日行近京城不远,忽然见张杰飞马回报道:“禀老爷子,年二爷适在崇文门外见过小人,得知您已到京,亲自迎下来了。”

  云霄一看,中凤恰好并马而行,在马上不由捋须大笑道:“这孩子出身阀阅之家,竟对我们不以山野之人见鄙,如此知礼,我倒放心了。”

  中凤不由抿嘴一笑,把头低下去道:“他本好客,素有礼贤下士之名,要不然,凭他一个公子哥儿能名满江湖,声振九城吗?”

  云霄一听。更为高兴道:“你既对他如此嘉许,想必不再嫌他骄矜之气太重了。”

  中凤自知无心失言,不由把一双玉颊红得像朝霞一般,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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