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 - [小椴]

第三部 王孙 十三、铁姻缘 [1]

李浅墨艺成以来,还从未陷入过如此苦斗。他以一敌三,本当以快打慢。可他若想快,妍媸三女只怕更快。到时斗得个光飞电转,稍一疏失,只怕就会落败当场。

  所以他此时已不求快。一招一式,俱都古拙之极。正所谓拙如僵蚓,而曲似蝰蛇。只见他头戴面具,身着古怪的大红女式牡丹红袍,面具惨白,宽袍血红,配上这套源远流长的“古拙手”,当真是诡异已极,也丑怪已极。

  可丑是丑到了极点,偏偏“丑怪惊人能妩媚”,这其间心法,竟似暗合了异色门功夫的要旨。

  东施几人与他对拆几招后,不由都面露讶色。只觉他这套拳法,直如老树虬枝,经霜蟠曲,古怪至极,却也虬媚至极。

  双方俱是高手,斗至此际,彼此都已收起了愤恨之心、速决之念,忍不住打点起精神,各逞修为,不得不拿出彼此压箱底的功夫来。

  高手相争,争的本就是一个节奏。适才双方第一次交手时,是阿妃抢先出手。她一出手,李浅墨就失了先机,然后只见异色门妍媸三女的功夫幻化无方,奇招异式层出不穷,自己不免落尽下风。

  如今第二次交手,他学了乖,抢先出手,为的就是要控制住这比斗的节奏,以古拙生硬的招路克制住对方的诡异灵动。

  现在他慢了下来,对方也不得不慢了下来。直至此时,李浅墨方才见识了妍媸三女深厚的修为。

  只见这时,不只他自己打得难看,妍媸三女也一改头一次出手时的幻化无穷,奇妙万方。东施的一招一式,都看似板滞,其实凶悍;而阿妃出手,却居然凝重高古;至于南子,此时竟已不忌显露自己的身材之丑——她臀胯部本就较常人宽大,这时一出手,下盘更是重如磐石。大荒山一脉传承千余载,论起功夫的高古实用,一旦洗尽铅华,委实沉潜至极。

  他们这一战,看似较先前一战慢了好多,可其间的内气运转与劲力的凶狠毒辣处,远胜适才。

  这时,只要稍一失手,怕就要重伤当场!

  李浅墨斗至此境,已打出了兴味。他越打越是敬佩起对面的三个女子来,只觉得她们虽先天不足,却能把功力修习到如此程度,实属不易。

  这一套“古拙手”,他当年从肩胛手中学来时,就极为喜爱。可他参悟了这么些年,始终觉得自己似犹隔了一层,一直未能悟透。

  今日情急之下,怕露出羽门功夫,偏巧脸上又带着那“色狼”的面具,只怕平白给羽门蒙羞,不得已下,才把这套功夫翻了出来。没想一招一招打下来,却越来越有酣畅淋漓之感。

  他想起当日每每练罢这套功夫,自己总觉多多少少还隔了一层,也曾为这个苦恼过,专门请教过肩胛。肩胛当时细细看他演练了一遍,只微笑着说了一句:“别的不差,只是你还太过年轻爱好罢了。”

  当日,他还曾为肩胛这句评语百思莫解,今日,算才体会出了那句话中的深意。

  这么一想,他把适才对那小丫头的怒气也平息下来,心道:没错,原来,自己毕竟还是太年轻爱好了些,没有参透这套“古拙手”中的深意。

  他们羽门的功夫一向峭拔挺秀,所以招收弟子也往往选择峭拔挺秀一路。李浅墨幼年时屡屡自伤身世,可今日想来,跟对面的三个女子相比,自己的那些坎坷往事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确实还是太过爱好了,哪怕自己一向都不承认,可自己其实多少还是仗着先天资质,得了些倚仗,当然体会不出“古拙手”这套拳法中那面临生命的穷山恶水、险僻极处所生发出的茁壮生意。

  今日,如不是套上了这件古怪已极的红袍,再加上戴了脸上这劳什子面具,他只怕犹抛不开自己那暗藏的“爱好”之心,再也参悟不到这套“古拙手”中的深趣。

  他一念及此,忍不住手下加力,要把那套“古拙手”中的古拙之味发挥到极致。

  可他才攻出两招,就已觉出不对。只觉招路之间,略显板滞。他转念之间,知是犯了“刻意”的毛病。不由心中一警,猛然悟到:若勉强自己,狃了性子,去一味追求“古拙”,那岂非又是另外一种“爱好”?

  此时旁人难见,可他自觉面具下的额上冷汗已滴滴而落——他于险争恶斗间猛然发觉自己一向修为的硬伤,当然会凛然暗惊。

  可对面的妍媸三女又是何等人物?眼见得李浅墨手下的“古拙”之意猛盛,可细一看,却不过好看,招路之间,反增板滞,失了其古拙天然之味,略显不畅,个个也就寻隙而入。

  李浅墨顿时由攻势立时变成了守势。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妍媸三女,本就力有未逮。如不是对方误认为他就是门中大敌,对他颇有顾忌,只怕还撑不到这个时候,早已落尽下风了。

  这时他略一刻意,拙劲已泄,手中那套“古拙手”,立时就有些抗不住妍媸三女那平、准、稳、狠,老辣之极的进攻了。

  李浅墨额上之汗滴滴而落:败他本不怕,可惜的是,今日,他终于于对战之中突破一境,眼见得自己只要再回头反思之下,只怕修为就可更进一层……但,只怕他已没有以后了。

  他情知以东施三个的性子,再加上她们误认自己就是她门中宿敌,一旦落败,定然无幸。那……今日好容易参悟到的修为之境岂非可惜?

  生命或许无足留恋,可堪恋的,却正是它的好玩。如今,自己明明发觉了一个大是好玩之境,却无暇去玩,如此死去,却未免让人怅憾了。

  此时他如要祭出吟者剑,反败为胜就算不可能,但脱围而出还是办得到的。可一转眼间,他望到那个被他扔到堂外的小丫头,却见她这时脸上狡黠滑稽之色已尽褪去,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分明关切万分。

  ——只为这份关切,李浅墨就觉得自己不能弃她而去。

  何况,今日之事,还是出于那个古怪老儿畸笏叟所托。他既对自己如此信任,自己怎好将他轻易辜负?

  李浅墨一时不由进退两难:斗又斗不过,逃又不能逃,实不知该要怎么收场才好。可就在这时,他突发觉,那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姑娘眼珠儿上上下下地一阵乱转。

  他实不知她这么不停地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想来她要告诉自己什么,却又不能开口,只能手舞足蹈地来向自己示意了。

  可一侧目间,他无意中望到了堂中上首的那幅画。却见那幅画轻微地动了动。今日,他一入堂上,就被那幅画吸引住了心神,只觉那画上笔墨若有深意,却一直猜它不透,只隐隐觉得,那画上的笔墨,只怕跟异色门功夫的要旨有关,所以曾呆呆地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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