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真缘 - [马舸]

第一章 关中男儿 [3]

  只听那胖子怪叫道:二哥,外面定是兄弟们来了!快冲出去!说着将一蒙古兵击倒在地,顺手夺下马刀,眨眼间劈了好几个。另一人武功似乎更强,踢起一把刀绰在手上,四下劈砍时,竟看不见刀影,只觉白光耀目,帐内如洒了一场瑞雪,众蒙古兵纷纷倒地。

  那胖子率先奔出。尚瑞生紧跟出来,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人喊马叫,不可开交。那二人敌不住上百个蒙古兵围攻,身上都中了几刀,形势险极。尚瑞生又添勇气,两把刀劈砍剁刺,又杀了两人。蓦见七八条黑影疾纵过来,都似箭打地一般,一下子把人群冲乱。只听一人大呼道:莲首!你在里面吗?圈子里那黑脸汉子笑道:还没死哪,肉都烤熟了!来的几人大喜之下,各露疯魔之态,拼死冲了进来。

  那胖子叫道:别都进来,冲不出去了!说话间,又有几条黑影奔来,后面蒙古兵都骑在马上,旋风般追赶。那黑脸汉子喝道:都跟我来!忽跳回帐内,纵上那千夫长的座位,凌空一刀,把座后毡帐劈开一条大缝,猛钻了出去。此时毡帐后面也有不少蒙古兵围着,但不防十几人突然钻出,刀又使得狠,登时伤了几个,稍乱阵脚。十几人势如疯虎,劈砍夺路,仗着一股狠劲,竟有六七人冲出圈去。

  尚瑞生脚快,冲将出来,只是逃奔。那胖子却看得清楚,眼见东西南三面各围了几个大圈子,显是来的弟兄正在里面苦斗,忙叫道:往北跑!那几面都不是路!尚瑞生听了,急向北折。

  几人如惊猿脱兔,没命价奔逃,突见迎面乱矢齐飞,势极强劲,早射倒了几个,尚瑞生不住闪避,朝土塬边奔过来。箭声呼啸中,尚瑞生捡起一具尸体不住挥舞,只听箭矢入肉之声不绝,隔着一具尸体,犹能感觉到震动,十几个蒙古兵打马欲拦。尚瑞生丢掉尸体,舞着藏刀狂扎乱刺,抽冷子蹿出来,猛向沟中跳去。落下处积雪虽厚,仍跌得七荤八素,强提气撑起来,踏雪飞奔。只听身后箭声呼啸,后背突然如受重拳,滚了几滚,箭杆折了,情急也不敢拔箭头,吐着血沫又逃。倏闻后面踩雪之声,两个人影追上来,皆衣片飘飞,形如赤裸。

  此时蒙古兵绕坡下了沟,却都骑在马上。蒙人最忌弃马,虽知沟底难行,仍强骑着追来。尚瑞生来时在沟里走过,知何处雪深雪浅,仗着人快马慢,尽捡积雪深处下脚。那二人只在后面跟随。

  奔了一程,后面追声渐远,却愈奔得疾了。三人皆知一出沟马就快,仍未必能逃掉。好在天冷伤口凝了,不致失血太多,否则早撑不住。

  不一刻,三人奔到一处陡立的大石岩上,放眼瞧去,只见前面十几步远,已是深渊险壑,哪还有路可行?那二人急回头时,鞑子们已上了不远处的陡坡,脸上不由变色,各摆刀式,便要回身。忽听尚瑞生道:这清溪涧虽高,下面必积了厚雪,跳下去或可不死。鞑子们若要寻到涧底,最少须两个时辰,大雪早盖了足迹。这就跳吧!那二人听了,都向下探望。此时雪下得愈大,地上微泛白光,但涧底却黑黢黢的,什么也瞅不见。

  尚瑞生道:涧壁上结了冰,顺着冰面往下滑!那黑脸汉子一笑点头,握了握他手道:要死了算没缘分,不死咱就是兄弟了!松手走到尽头处,半点也不迟疑,贴涧壁滑了下去。那胖子急向下窥,过了半晌,涧底连落物的声音也听不到,一颗心猛地悬起。尚瑞生定心吸一口气,也放胆跳下来。

  这清溪涧本是个大水涧,未冰冻时水势湍急,上了冻后,涧壁上仍是水下冲的形状,留有极陡的一个小坡度。尚瑞生一经跳落,忙张开双臂,死贴向冰面。虽是如此,身子也一点收不住,但觉两耳生风,如自云端坠落,将落地时,手足肩背猛一撑壁,身子打横扑出去。饶是如此,胸与头却似撞在铁板上,巨震之下,登时吐血昏迷。

  待到醒转,只觉身子在动,有两只手拽着他,向涧壁疾靠过来。头上飞矢射落,鞑子兵在涧上呼喊之声隐隐传来。只见那黑脸汉子坐在一旁,正不住地大口喘气;那胖子摔得更狠,此时犹未醒转。

  过了一会儿,涧上再无声息。二人知道仍未脱险,那黑脸汉子背了同伙,一手搀了尚瑞生,艰难向北行去。

  走了一程,那胖子低哼两声,醒了过来,眼见自己被人背着,费力说道:二哥,你放我下来,歇一歇吧。那黑脸汉子放下他,已累得精疲力尽,摇晃着坐倒,气也喘不匀了。那胖子坐了一时,忽而放声大哭:那六十几个弟兄都完了!是我叫娘儿们迷了心,把他们害了!那堡子里的娘儿们真是害人精!刚才都在帐里光了屁股受罪,我看着还不解气哪!

  尚瑞生闻言,一股火腾地蹿起,不顾力竭,握刀向那胖子扑来。那胖子一声怪叫,竟不知躲闪。突见那黑脸汉子一刀挡来,疲极之下,两把刀都拿捏不住,掉在地上。那黑脸汉子诧然道:兄小师父,这是何故?

  尚瑞生怒目瞪视二人,脸色铁青。那黑脸汉子笑道:小师父逼身的法门很是厉害,是兖州府南关外石家冈子的功夫,我们佩服得紧!不过以一敌二,小师父没准儿落败,这糊涂架还是别打了。

  尚瑞生却无惧意,昂起头道:鞑子人倒多,我怕了么?你们在堡子里胡作非为,都该吃刀!那胖子听他说得狠,也不哭了,吊起眼道:娘儿们谁玩不是玩,干你鸟事!尚瑞生气得几欲喷血,终是无力站起。那黑脸汉子细瞧之下,忽见他头皮破了几处,头发显是新刮的,一愣之间,猛醒道:莫非你是那堡子里的好汉!大为动容,忽跪倒在地道,有如此义烈的人物,那堡子真不是一般去处了!我兄弟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既在豪杰之乡造了孽,杀剐全凭尊意。陈九成也是一条汉子,大节义处可决不含糊!又喝那胖子跪倒,双双伏罪,并不仗势欺心。

  尚瑞生见状,倒是大感意外。想到若无此二人,自己也是万死难逃,实可说彼此拯救,且其人行虽可恼,亦无必死之罪,不由得怒火渐熄。

  那黑脸汉子起身走过来,把藏刀抵在自家胸口,说道:陈某敬佩你的胆量。刚才没被鞑子杀了,那是老天给我留了张脸皮,能死在义士之手,虽死何憾!尚瑞生料不到他竟会如此,豪杰之气本易相感,松刀柄只一推,把他推坐在地,长叹一声,摇头便走。

  尚瑞生走出里余,眼望四野雪落,他原本只是个行商,借刀杀鞑子时已存了必死之心,后事从未想过,这时倒茫然起来。思忖了半晌,只有先出关去,外地尚有几个朋友可托,遂向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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