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 [萧逸]

第二十四章 [9]

  重创之余,君无忌实在不欲再多生事,二人对看一眼,随即站起离开。

  “栖霞观”外,红叶如海。

  就在这里,双方暂时作别。

  分手离开时,正有一行雁影冉冉由空中移过,褐灰色翅翼在蔚蓝天空里闪烁出一片璀璨。景致可人,却有依依之情。

  轻轻推开了这扇门,春若水静悄悄闪身室内。

  一身紧身衣裳,特意在脸上扎了一方丝帕,仅露出一双眼睛,黯淡的灯光下,即使最亲近的故人,却也不能认出她是谁来。

  高高的梁柱上,吊挂着衣衫碎片、形容憔悴的可怜人儿来自秦淮河畔胭脂画舫的“玉洁”姑娘,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王府侍卫轮番熬审、逼供,非要她招出那个驱使她前来行刺的幕后人物。天知道,何曾又有谁支使她来着?自忖着必死无疑,玉姑娘把心一横,干脆直话直说,却也无意攀扯他人。

  姓李名霜,玉洁只是她的花笺小号,父亲李杰超,官前朝大名神勇所正千户,靖难之役,中了高煦毒计,生俘不降,为镇军心,高煦下令剥其衣,赤身受剐,卒克大名。李杰超妻妾三人,尽数处斩,长次二女发配教坊习歌为妓,不甘折磨,相继殉节,只幼女李霜命不该绝,逃得魔难,从‘无极派’一代宗师无极子习技,混身秦淮,誓报父母满门血仇,以致今日落网受擒……

  供词到了高煦手里,却是一笑置之。

  马管事辗转传下了王爷的话:“一派胡言,应以羁身胭脂楼与‘兵马指挥’徐野驴之勾结着手,详审是否听令太子,斗胆行刺为结案。”

  干脆一句话,玉洁的行刺,是为徐野驴所密差,却辗转听令于太子高炽使然,玉姑娘死也不愿诬陷无辜,这便是受难的根本了。

  春若水得讯来迟,内心无限歉疚。

  她得了个消息,玉姑娘将定日处死,一二日之内,即要结案。时机紧迫,不容她稍缓须臾,今夜便自乔装来了。

  像是一阵风,陡然地进得牢房,神鬼不知。

  一双牢卒,其时皆已疲倦,前审己过,后审待来,中间不过就是这么盏茶的空档时间,各自伏在案上打个盹儿。

  春若水其实早已窥伺仔细,再不出手,更待何时?身势猝然向前袭进,惹得案上残烛灯焰乍吐,一牢卒忽似有惊,倏地转过身来,其势已是不及,即为春若水手起剑落,劈毙当场。另一牢卒惊呼一声,蓦地由座上窜起,张皇操刀,刀未脱鞘,即为春若水一剑穿心,带着一张长长条凳连人带刀一并地翻落下去。不过是交睫的当儿,两条人命已自报销。

  春若水自习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狠心杀人,一颗心紧张得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这个“贵妃”的身分万万暴露不得的,否则祸连无限,这才不得不狠下心来。

  虽说是快手出剑,却也声势惊人,随着二牢卒倒下的尸身,大股鲜血狂喷直出,一霎间淌满了地面,整个囚室染满了血腥气息。

  高吊在半空中的玉姑娘,原已在半昏迷之中,猝然为这般声势所惊,一时看着春若水发呆,眼神里不胜诧异。

  其时春若水已然拔身直起,左手轻探,抓住了空中吊索,向着玉姑娘道:“别怕,是我!”言未已,右手长剑向着索上一绕,已将长索斩断,两个人流星天坠般,直由空中落了下来。

  玉洁吓了一跳,对方虽然说了“是我”,她却也猜不出来这个“我”到底是谁?无论如何来了救星,总是可喜之事,微微向着对方点了一下头,算是表示了自己的谢忱,其时她早已力不从心,一个人面条儿也似地瘫了下来。

  春若水犹记得她当日神采,想不到几天不见,竟自被折磨成了这般光景,心里一阵难受,差一点连眼泪也淌了出来。

  “我们快走吧!”一面说,己把她由地上搀了起来,只听得锁链子叮当声响,这才发觉到对方一双纤细白足上,拖着老大的一副锁镣,心里一狠,抡剑就砍,一连几剑,火星四溅,却是与锁无损。

  当下又把她搁下,想到钥匙可能在牢卒身上,忙即赶过去,在死者身上搜索。却不意就在这个当儿,一条人影,直由室顶敞开着的洞窗飘身直下。

  像是一只凌空巨鹰,呼噜噜带出了大股风力。好快的身法,身子一经下落,疾若飘风般,已到了玉姑娘身前,单手往下一探,己把后者挟起,紧接着身子一个快闪,已自扑出门外。

  来人蓬头虬髯,身材高大,像是还有些佝偻驼背,一身肥大长衣,十分怪样,由于身势过于疾猛,转动之间,带起了大股风力,桌上残烛,立时应势而灭,登时形成了一片黑暗。

  春若水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一手,由不住大吃一惊。来人身法至为快捷,简直连话也来不及说。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再在牢卒身上搜索,低叱一声,即循着来人扑出的身后,快速纵身追出。

  驼背人好快的身法!虽说手上挟着一人,却丝毫也显不出累赘,身形乍然扑出,紧接着脚下力点,扑噜噜衣衫飘风声中,已拔起了三丈高下,落向一片屋脊。

  春若水自是放他不过,却也不便出声询问,右手抖处,打出了一支小小钢镖。

  驼背人头也不回,只是撩动了一下身后长衣,砰然作响声中,己自把飞来钢镖卷飞不见,其时他二度腾身,宛若星丸跳掷般,一路倏起倏落,直向左侧院墙扑奔过去。

  春若水与来人并无仇恨,只是莫名其妙地抢走了玉姑娘,令她心有未甘。决计要追到来人,讨回公道,当下不甘示弱地自后快速追上去。

  前行的驼背人速度奇快,七八个起落,已遁身墙外,春若水惟恐惊动王府侍卫,也不敢出声招呼,只是施展全力一路紧扑疾赶,虽说如此,仍不能追上对方,看看离着王府已远,前面的驼背人才自慢下了脚步。

  眼前来到一座钟楼,地势颇为空旷。驼背人身势微顿,回头向着已将临近的春若水看了一眼,紧接着陡地腾身而起,连带着玉姑娘一并落向楼台之上,这才放下了手上的人,其时春若水已似夜鸟腾空般翻了上来。

  恨透了对方这个人,身子一经落下,二话不说,掌中剑“刷”地抡出,直照着驼背人背后猛劈下来。

  驼背人方自放下了玉姑娘,听得背后风声,己知剑势落处,长躯微侧,春若水的剑已走了个空。

  她赶忙回身抽剑,却慢了一步。其时,驼背人的身子,有如旋风般地转了过来,右手递处,施了个微妙的动作,一勾一贴,竟然以“空手入白刃”的离奇手法,握住了春若水雪亮的长剑剑锋。

  这一手堪称绝妙,时间部位设非拿捏得恰到好处,万不敢如此施展。只是一经他手掌拿住,可就不易摆脱。

  春若水想不到来人功力如此之高,一时大惊失色。

  驼背人一招得手,紧接着左手已自顺着剑势推出,掌势递处,其力万钧,春若水想不撒手也是不能,手指微松,一口青钢长剑已到了对方手上。

  事发突然,春若水由不住为之一呆。兵刃被夺出手,无异奇耻大辱,春若水真有一种冲动,恨不能扑身而前,与对方拼了,只是,这种撒泼般的打斗方式,并不能为自己挽回颜面,反而更丢人现眼。这一霎对她来说,可真是窘透了。一时直眼看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春贵妃手下留情!不劳你远送了!”说话的驼背人双手拱了一拱,一面把手上长剑反插地面,睁着一双光华的的的眼睛打量着对方。敢情春若水的一袭面纱,并不能掩饰住自己的本来面目,竟为来人一眼识出。

  “你……你是谁?”春苦水由不住后退一步,为之大惊一惊。

  驼背人森森一笑,露出一嘴雪白牙齿:“我们很早就见过,当你还在凉州是小太岁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只是你不知道就是了。”

  对方的口音可是透着生,压根儿就没听过,一时间,春若水如坠五里雾中。何止是口音生涩,就是对方这个人,也是前所未见,在她记忆中,还真没见过这么丑陋的人,忽然,她心里一动,想到了对方面貌衣着,很可能全是伪装,至于真实的身分模样,可就费人思忖了。

  “你是不认识我的,不过,我的一位好朋友,你就绝不陌生,自然,也许现在你连他也不认识了!”驼背人肚子里像是充满了怨气。一连哼了几声,不再多看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向玉姑娘身边.两只手抓住了她脚下的一副沉重脚铐,默默运用内力神功,眼看着一根十足分量的铁链,在他捏动之下,纷纷片碎,脱节下落。

  这番动作,看在春若水眼里,焉能不为之惊心不已?忖量着驼背人手指上必然练有“巨灵金刚指”的功夫。这番指力其实得于强大的内气为后盾,否则万难施展。以此而观,驼背人功力,实是大有可观。即使较诸君无忌,也是不差。心里这么想着,一时大生戒心,连带着也就打消了向对方再次出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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