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6]
李升已经叫浣纱给他送来了衣服。李益穿戴了就匆匆出门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回到家里后,面上有着喜色,崔允明果然还在等着,霍小玉也在陪着,李益忽然很感动,因为他忽然发现崔允明为他所受的委屈有多大。
这所屋子,原是崔允明与小桃的旧居,婚变后,江老老带了小红急于南返,屋子是由贾氏兄妹买了下来,李益把霍王所遗的别业还给霍氏之后,就暂居在此地。
这是崔允明的伤心之地,早些日子,说什么他都不肯来的,今天为了自己的事居然来了,而且还等这么久。
再者是霍小玉,李益在盛怒中踢了她一脚,她却毫无怨色,此刻仍是在关切地等待着。
这些人爱他都是如此之深,而他呢?从家乡省亲归来,攀上了卢氏的婚姻后,似乎把这些人忘了似的。因此他一进门,就歉然地道:“允明!你还没走,小玉,你也没睡?”
霍小玉道:“允明说好是要等你回来听消息的,人家为你的事如此关心,我能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吗?”
崔允明却问道:“君虞!情形究竟如何,高侍郎究竟作何打算?”
李益笑道:“高晖这个人倒是很够义气的,他听见于老儿暴卒的消息后,知道对我很不利,所以才叫我去,说他愿意负起全部的责任,而且给了我一项最有力的证物。”
崔允明道:“他负责任也没有用,是你跟于尚书密谈后,才逼得于尚书写下辞呈的,而且外界的传言也是说于尚书是被你逼下台的。”
李益笑道:“本来就是这个问题难以解释,现在却好说话了,高晖叫我尽可承认下来,但对人声明是代达高晖的意思,而且是为于老儿着想,斡旋此事,高晖把于老儿当年致鱼朝恩的密函,泄露他父亲行止的文件给了我,叫我拿去还给于家的人,说就是这个促使他辞职的。”
崔允明道:“真有这封信?”
崔允明叹道:“高侍郎为什么不拿这些信签呈皇上,尽泄于某人之奸?”
“一点都不错,信函是于老儿的亲笔。”
李益叹道:“没有用的,高晖口奏过,于老儿狡猾成性,在告密后就在圣上面前先行备案了,他的理由是高应龙此举难有成效,如果失败了,就难以收拾了,倒不如在鱼朝恩那儿透个消息,使鱼朝恩对付高应龙,却对于老儿增加信任,进而确能掌握住全国的军力!”
崔允明道:“这的确有道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才使他在鱼朝恩倒下后,更为见重了。”
李益道:“这原因是多方面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于老儿也在安排一次锄奸之举。但没等他安排成熟,鱼朝恩却为黄兄与贾大姊所诛,以至使于老儿没有表现的机会,那才是真正恨我的原因,这件事是我二度见高晖时才知的,因此光以那些信件是不足构成于老儿罪状,高晖自己也承认,于老儿虽然写信告密,却并不是真正地想投向鱼朝恩,否则鱼朝恩也不会在事后把于老儿的信给了高晖。”
“什么?信是鱼朝恩给高晖的?”
“是的!由此可见鱼朝恩为人的深沉,他杀了高应龙,还提拔了高晖来接他父亲的遗缺,然后把密函给了高晖,意思是说我杀你父亲乃是万不得已,出之自保,要恨你也该恨这个告密的人……唉!平心而言,鱼朝恩只是权高震主,有点像后汉时的曹孟德,行事苛虐专断,固在所难免。然而察察为明,使吏治为之一清,实功不可没,他整顿安吏之后的乱局,使内无佞臣,外无悍将,高晖今晚跟我说了良心话,他并不恨鱼朝恩。”
崔允明忙道:“君虞!这话在私下谈谈可以,却千万不可以诉之于人,高侍郎能由大处着眼,倒是个磊落君子,那他对于尚书也不该衔恨呀。”
“高应龙之所以具本劾鱼而罢职,赉密旨结连四方重镇讨逆勤王,整个计划就是于善谦设计的,高应龙大人为当世重臣,四方兵镇,非其故旧,即出于其门下,于善谦在行前央高应龙作书,要那些人在高大人万一身故后,尽力支持于老儿……”
“这就太可恶了。”
“所以高晖才恨他,一定要他在有生之年,受到点惩罚,也因此独任其事,自愿承担一切责任,把整个事件揽过去,现在于老儿人死了,他的气也消了,要我把那封密函转给于家的人,是不忍见数代老臣,死后落个身败名裂,也算是胸襟宽大的了。”
允明与霍小玉都肃然道:“这个人倒很了不起!”
李益心中暗笑,但却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件事在表面上看来,高晖是磊落的一个人,实际上,他还是另有私心的,因为他既然以前密奏过朝廷,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一定是皇帝图诫过他,不得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很显然,皇帝也参予那些密谋的,高晖心有不甘,才利用这个机会辗转揭发出来,以平反他父亲的冤屈,而且更把责任全推到于善谦头上,保全了皇室的尊严,这一来皇帝也不会怪罪他了,于善谦如果不死,他可能会有所申辩,他这一死,整个事情已成悬案,由得大家去说了。
逼死于善谦的事件,在表面上落在李益的身上,李益势必要有所解释,间接地宣扬了昔年的一段旧公案,这才是高晖的目的,而且利用众口传言。把话传进宫去,只要事实不损及皇帝的尊严,皇帝是不会在意的,甚且还会嘉赏高晖遮掩得体而加擢升。
兵部尚书一缺不能久悬,而最佳的人选莫过于两个,一个是岳父卢方,另一个就是高晖,而卢方已内调中书,位列三台,虽然目前只是个副手。但左中书令公孙廷年事已高,一个月里有二十天是告假,事情等于卢方在办,不出一两年,不死也必定告退了,卢方已经爬到这个地位,没有再回头去当尚书的理由了。因此,兵部尚书一缺,十成是落在高晖的身上。
兵部的缺照例是由兵部侍郎接长的多,但是于善谦生性多疑,唯恐次官会抢掉他的位置,侍郎一缺,美其名是提拔新人,奖擢后进,每次都保举些年轻人担任,现任兵部侍郎是由部曹郎中令升上来的,官叙正五品,勉强顶了正下四品的衔,离正三品尚书的年资还差一大戏,所以必须由他部选调。
因此无论是年资,家世,渊源,都是非高晖莫属,因为六部尚书中,唯独兵部这一缺情况略异,这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官;等闲不得署理,除了要懂得韬略外,还得跟各路度使的关系密切一点,高晖恰好就符合这个条件。所以高晖要挤掉于善谦,多少是有点私心的,这一点李益看得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