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 - [柳残阳]

第九章 父子有情娘无义 [1]

离“铜泽县”往东约莫十多里地,有一座“老窝庄”,庄头庄尾合起来只得二十来户人家,这二十来户人家,全是属于农舍茅屋、土厝竹篱型的简陋建筑格局,却另有一幢特别显眼的大宅第,十分气派的矗立在庄子中央,这处宅第占地宽广,四合院,青砖围墙,红瓦白壁,外带镶嵌黄铜兽环的桃木大门,门前石阶高有九级,两旁各蹲着一只虎虎生威的石狮子,场面之豪侈,便通洁衢大邑亦不多见,把这座宅子摆在如此穷乡僻壤,就更加与众不同了。

  宅于的主人姓朱,朱乃贤,当然是大财主,整片村庄的二十来户人家,全是他的佃户,种的是他的田,吃的是他的饭,在这里,他就算太上皇。

  雍狷站在村头的一棵大椿树下,一手牵着马缰,一边细细打量那幢气势不凡、又免不了略带伦俗味道的宅居,现在刚过午时,宅于大门仍然紧闭,黄铜兽环映着午间的阳光闪闪发亮,透一股豪门巨第的骄矜与落寞,一条土狗慵懒的走过,拿鼻端触嗅石阶,又摇着尾巴走开。

  村子里也很安静,不见什么人影,大概家家户户正在歇晌……

  雍狷打定了主意要先礼后兵……明着拜访朱乃贤索讨孩子,姓朱的交还便罢,否则跟着来的第二步就是强夺,骨肉连心,这可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牵着“乘黄”,他十分从容的来到巨宅门前,就便把缰绳绕拴在有边的石狮耳朵上,然后,他开始叩击门上兽环,只得三下,大门已启开了缝,露在门后的,是半张横肉累累、不怎么和善的面孔。

  那人头顶还戴着青布小帽,看光景,身份像是司阁门房一类的仆役之属,但口吻态度之霸道粗横,却似是朱员外爷本人:

  “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这扇门岂容一干闲人随意敲得?”雍狷笑笑,和和气气的道:

  “劳驾传报一声,就说一个姓雍的求见贵府主人朱员外爷。”对方眼珠子一翻,冷着声道:

  “你和我们老爷有约?”雍狷摇头道:

  “我来自‘南浦屯’,也是刚到,是以不及与贵府主人事先约定,还请你通报进去,务请朱员外爷拨冗一见。”这位仁兄大不耐烦的道:

  “我们老爷如今正在歇晌,你不曾事前求见,老爷又没有任何交待,我怎能贸然向上传报?我们老爷休息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搅,何况似你一个不明来历的人,你有名帖就留一张,等老爷睡醒了我再递时去,老爷见你不见,过两个时辰之后你来就知道了……”雍捐笑容不改的道:

  “对不住,我一个浪荡天涯的江湖过客,自来就不作兴存帖留刺的一套,所以身上没有这种玩意,至于叫我再等两个时辰,那就更对不住了,因为我没有这么多时间虚耗,老兄,麻烦尊驾辛苦一趟,方是上策。”那人脸色一沉,嗓门也大了:

  “你这是干什么?你又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以我们老爷的身份地位,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若要不识好歹,当心自找难堪!”雍猖不带丝毫火气的道:

  “老兄,要是你不赶紧进去通报,只怕自找难堪的人就是你了!”一声怪叫,门里的仁兄不但未尝稍作妥协,反而猛然将门启开,一个虎跳蹦了出来,呢,却是好一付牯牛似的块头。

  他双手叉腰,两只眼珠子凸瞪如铃,张牙舞爪的冲着雍狷哮叫:

  “老子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人王,你想在我们朱门府第面前装疯卖傻,耍横使赖,气候还差得远,娘的皮,你这叫瞎了狗眼,吃猪油蒙了心窍,也不打听打听,‘老窝庄’里朱员外府是何等所在,居然便敢上门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啦!”雍狷淡淡的道: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不过是一户寻常民宅,充其量宅子的主人多几吊臭钱罢了,你却当成皇宫大内,巨司衙门来摆弄,岂不是太过幼稚无知了?”对方顿时脸红脖子粗,就像刨了他家祖坟似的暴跳如雷。

  “你敢小看我们家老爷、轻视我们员外府?好,好,这分明是意图不良,借故找碴,今天包管要你吃不了兜着走,非把你捆吊起来痛揍一顿不可,打过之后再送你进官究办2”雍捐转过头去,连正眼也不愿再看那人:

  “老实说,我虽不愿和你这奴才一般见识,可是你已经引起我的火气了……”那人猛然挺胸,口沫横飞:

  “怎么样?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雍捐唇角轻撇:

  “我想打你这个奴才。”怪笑一声,这位仁兄仰首向天,拿右手拇指不停的点戳自家胸口:

  “这话说给准听谁都会笑掉大牙,你要打我?到朱员外府门上来打我贵宝?操的,老子还不曾吊起你来,你倒先想发熊啦?而就凭你这块上不得台盘的料?行,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待怎么个打法……”“法”字犹中他口间成形,满口的鲜血已随着上下两排门牙斜标横溅,牛高马大的一个身子也倒撞门板,又反弹回来,脚步歪扭之余,人更沿着石阶骨碌碌翻滚下去……

  这些,只是雍狷挥掌一掴后的反应流程。

  大约滚了三四阶,那贵宝终于自行抑止住翻跌的势子,挣扎着跪爬起来。

  他挺直脖颈,努力撑持住一颗半边乌紫瘀肿的脑袋,就像嚎丧似的拉开嗓门嗥叫:

  “不得了啦……打死人哇……府里快来人哪,有那不开眼的土匪强盗要上门放火烧屋,掳劫行抢啦,还待绑架我们老爷啊……”冷眼观望贵宝表演过这一连串“王八翻斤斗”,雍捐又好整以暇的端详着他现下“血口喷人”式的呼号,预期不用多久,里头就有人出来“捉强盗”了。

  歇一口气,贵宝伸手摸向嘴巴,自然是沾得满掌血迹,他面孔歪扭,顺便把手上的鲜血往脸上边涂抹,嘶叫起来更越发带劲了:

  “老天啊,你们还不赶紧来帮我一把,为了拦阻这强徒,我业已受了重伤啦……快来人呀,唉呦,我挨了刀犹在挺着,我是抵死也不能让他进门,我豁上一命亦得护着老爷,保着老爷啊……”雍狷忍不住哧哧笑道:

  “贵宝老兄,你实不该在此充当一名下人,真正是大材小用了,你合着上台去演戏,我包你红遍大江南北,啧啧,七情上面,唱做俱佳,果然扮什么像什么……”门内这时已传出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不片刻,七八个劲装汉子簇拥着一个身形瘦小,面色青白的人物奔出门来,这些位仁兄尚不曾看清眼前的情势,已纷纷出声叱喝:

  “什么人胆敢上门撒野?不要命了么?”“何方来的毛贼先抓起来再说!”“贵宝,贵宝呢?把人给我们点出来……”靠中门框边,雍捐指了指半趴在石阶上的贵宝,懒洋洋的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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