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 - [上官鼎]

第二章 是敌是友不分明 [5]

  洛水边的小吃摊上正在热闹之处,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故。

  ***

  丁弃武怀着沉重的心情,漫步到了慈云守方丈禅室。

  禅房中静寂无声,老方丈念慈,正跌坐在蒲团之上,闲闭的翻着经卷,面前摆了一壶松子茶。

  一见丁弃武走进房中,老方丈江没开口,只是投给他一抹微笑,顺手倒了一杯松子茶。

  丁弃武习惯的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之上,双手捧着松子茶出神不语。

  时间静静的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老方丈放下经卷笑笑道:“该用斋了!”

  丁弃武微微一笑道:“今天我不是为了要吃你的斋饭而来。”

  老方丈笑道:“那么是为了什么?”

  丁弃武微喟道:“只想到你房里坐坐,享受一下这里的宁静!”

  原来老方丈的禅房中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外面松竹掩映,微风入户,加上一炉檀香,当算是另有一种幽静之感。

  老方丈笑笑道:“这么说,施主的心情又不宁静了!”

  丁弃武长吁一声道:“我毕竟是个俗人!”

  老方丈笑道:“老衲又何偿不也曾是个俗人?”

  丁弃武道:“但你现在却不俗了,老实说,我真羡慕你这份闲云野鹤的心胸,和你你坐在一起,可以使人俗念尽消!”

  老方丈诵声佛号道:“施主今天是怎么了,何其感慨之深?”

  丁弃武苦笑道:“我想出家。”

  老方丈一怔道:“削发为僧……施主这玩笑可开不得!”

  丁弃武认真的道:“我说的是真话,吃斋茹素,黄卷青灯,但求心如止水,不生一点波澜,远离贪、嗔、痴……”

  老方丈摇摇头道:“施主说得轻松,做起来却难!”

  丁弃武道:“为什么?”

  老方丈叹口气道:“人毕竟是人,老衲又何尝例外,虽是佛门中修行了三十几年,但有时,午安梦回,老衲也会枕有泪痕!”

  “啊……”

  丁弃武颇觉意外的道:“难道老禅师还六根未净?”

  老方丈诵声佛号道:“人总是人……”

  停顿了一阵,又道:“施主可愿听听老衲出家的经过么?”

  丁弃武点点头道:“在下洗耳恭听。”

  老方丈沉默了一阵,道:“老衲出身寒微,早年丧父,只靠了我那寡母含辛茹苦,不知受尽了多少磨难,方才把我抚养成人……”

  丁弃武黯然道:“天下最伟大的就是母亲!”

  暗暗转头,弹去了两滴眼泪。

  老方丈慢悠悠的诵声佛号,又道:“那时我已十七八岁,我那母来按说已该算是熬出了头,可以由我来孝养她了,但是……”

  长吁了一声,随着住口不语。

  丁弃武接口道:“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老方丈摇头道:“没有意外,也许是我那母亲望子成龙心切,把我送到城中去学生意,希望我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丁弃武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老方丈道:“不对的是我,因为城中的繁华吸引了我,我也着实赚了不少钱,但我却忘了我的母亲,只有自己吃喝嫖赌,任性挥霍……”

  丁弃武道:“想必老禅师那时太年轻了?”

  老方丈叹口气道:“也许是吧,但那时如果有人劝劝我,或者我那母亲寄封书信给我,也许会使我霍然而悟,但是我结交的都是酒肉朋友,而我母亲……为了不使我分心,却不肯把家中的苦况告诉我……”

  丁弃武道:“难道老禅师没有回家?”

  老方丈点点头道:“等我想到回家的时候。巳经是十年之后,而那时,我的母亲却已因受不了冻饿而去世了!”

  “啊……”

  丁弃武忍不住叹道:“那的确是太晚了!”

  老方丈怆然道:“当我在逞性纵酒,衣锦玉食之时,我那可怜的母亲却在寒霜冷风之中,伸手向人乞食,她过的是没有希望的日子,但是她却从不抱怨。”

  丁弃武道:“十年之中,难道她没捎一封信给老禅师?”

  “自然也有……”

  老方丈叹口气道:“但她每次捎到的信都说她过得很好,不要我挂心,这只怪我该死,为什么十年之中都不回去看看我那母亲?”

  丁弃武叹道:“已经过去了的事,后悔也没用处!”

  老方丈点头道:“不错,但每一念及,辄心如刀割,而后老衲又去经商,但却食难下咽,寝难成眠,于是,老衲把所有积聚的钱财,盖了这座慈云寺,取名念慈,而削发为僧,以期稍赎罪愆于万一!”

  丁弃武道:“老禅师这样做法,该是心有所安了!”

  老方丈摇摇头道:“老衲说过每当午夜梦回,常常枕有泪痕!”

  丁弃武长叹道:“这样看来,今生今世,老禅师是无法心安的了!”

  老方丈苦笑道:“三十多年来,日日夜夜,俱是如此,老衲年已六旬,今生今世是再也忘不掉我那母亲的了!”

  丁弃武咬牙道:“在下之所以每每心神不安,同样的也是为了怀念我的生母!”

  老方丈诵声佛号道:“施主年纪轻轻,总不会有老衲之悔吧!”

  丁弃武咬牙道:“先父是遭人栽诬被杀,先母则是受人折磨,被迫母子离散,以致饥饿、优心而死。”

  老方丈叹口气道:“凡事皆有定数,事情既巳过去,伤心又有何用!”

  丁弃武道:“但老禅师也说过午夜梦回,枕有泪痕!”

  老方丈苦笑道:“这倒使施主抓住把柄了……”

  微微一顿,又道:“但施主又将如何……”

  丁弃武道:“我不像老禅师空贻无窥之悔,我可以报仇,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老方丈皱眉道:“杀人?”

  丁弃武点头道:“报仇自然需要杀人!”

  老方丈不以为然的道:“报仇只是快一时之意,不见得能慰令先人在天之灵!”

  丁弃武道:“为什么?”

  老方丈诵佛道:“也许老衲因已身入佛门,方有此话,总之,佛门戒杀,虽一蚁之微,亦不能夺其生机,何况人乎?”

  丁弃武叹道:“老禅师的话也许有理,但我却曾对天发誓,不报此仇,拆不为人!”

  忽然……

  老万丈振衣而起,急道:“施主且慢谈话……情形有些不对了!”

  丁弃武也一怔而起道:“有什么不对?”

  老方丈道:“晚斋时间已过,还不见小徒送斋饭来,这事有些不同寻常,另外,老衲嗅出有些异味。”

  丁弃武困惑的道:“什么异味?”

  老方丈道:“施生常入市尘,自然不易分辨,但老衲竟日在这寺中,稍有异味既可察觉,……”

  连忙由怀中取出一个绿玉小瓶,旋开瓶塞,取出两颗白色丹丸,自吞一颗,又送了一颗给丁弃武道:“施主服下去吧!”

  丁弃武笑道:“老禅师不认为有些小题大做?”

  老方丈摇摇头道:“有毒祛毒,无毒防身,服下去又有什么妨害?”

  丁弃武道:“那就多谢老禅师了!”

  伸手接过,吞了下去。

  老方丈疾步出室,迳向厨下走去,果不出他所料,只见两名小沙弥并倒在炉灶之前,口吐白沫,早已不醒人事!

  方丈急忙扶起一人,查看了一下,诵佛道:“还好,只是普通的使人昏迷之药!”

  丁弃武道:“老禅师是说这整个寺庙之中,已被人布上了毒药?”

  老方丈苦笑道:“这很简单,眼下吹的是东南风,只需站在东南的方位,对空随手撒上几把毒药,就足以使庙中之人为之中毒!”

  丁弃武咬牙道:“但这是何人所为?”

  老方丈摇摇手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些事的时候,施主还是快去看看两位贵友,如果不幸中毒,老衲还可以解得!”

  这话提醒了丁弃武,当下连忙飞身而起,跃回西厢。

  然而,房中是空的,除了酒肉之外,早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丁弃武略一忖思,闪身出来,沿着洛水寻去。

  此刻已交初更,凉凉的夜风,使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想不出胡瘸子与二楞子失踪的原因,按理说,他们不可能失踪,至少,他们不会两人同时出去。

  两三年以来,他深深了解这两名忠仆的个性,然而他们却硬是同时失踪了。

  他知道胡瘸子与二楞子的缺点是贪吃,唯一的可能是在洛水旁的小吃摊上,于是他沿着河边,一家家的找了过去。

  然而仍没有见两人的踪影。

  丁弃武终于悟出了一点可能,飞身而起,向洛阳城内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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