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声 - [倪匡]

第一部:录音带上的怪声音 [2]

  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敲打了一下,我就是因为心急想知道那卷录音带的来由,感到时间难以打发,是以才出去消磨时间的,却不料熊逸早就到了!

  我拨了一个电话到景美酒店,从熊逸的声音听来,他应该是一个很豪爽的人。我在电话中和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告诉他,我立即来看他,请他不要出去,然后,带着那录音带就飞车前往。

  二十分钟之后,我已站在酒店的房门外,我敲门,熊逸打开门让我进去。

  我们两人,先打量着对方,再互相热烈地握手,熊逸是一个面色红润的高个子,我的估计不错,这一类型的人,热诚而坦白。

  我也不和他寒喧,第一句就道:“听过了那卷录音带,你将它寄给我,是甚么意思?”

  熊逸皱着眉:“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摊手道:“我的意见?我有甚么意见,我不知道那声音的来源,有甚么意见可以发表?”

  熊逸点头道:“那是比较困难些,但是,我一样不知道那些声音的来源。”

  “你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心中十分疑惑。

  “那卷录音带,是人家寄给我的,”熊逸解释着:“寄给我的人,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学考古。”

  我仍然不明白他在讲些甚么,只好瞪大着眼望着他,我发现熊逸这个人,可能在考古学上有大成就,但是他至少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讲话条理欠分明。

  他呆了半晌,像是也知道我听不懂他的话,所以又道:“我的意思是,他将那卷录音带寄给我.同时来了一封信,说他立刻就来见我。”

  熊逸讲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

  我决定不去催他,一个讲话条理不分明的人,你在他的叙述之中,问多几个问题,他可能把事情更岔开去。

  我等着,熊逸苦笑了一下:“只不过他再也没有见到我,他的车子,在奈华达州的公路上失了事,救伤人员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又不禁皱了皱眉,现在,我至少知道熊逸所说的那个朋友,是住在美国的。

  熊逸又道:“调查的结果,他是死于意外的,可是,我总不免有点怀疑。”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你怀疑甚么呢?在美国,汽车失事极普通,你怀疑他不是死于汽车失事,又有甚么根据?”

  熊逸苦笑着:“没有,我不是侦探,我只是一个考古学家,但是你知道,一个考古学家,也要有推论、假定、归纳、找寻证据的能力,实际上,考古学家的推理能力,和侦探一样!”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熊逸的话,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妙论,但是,想要驳倒他这一番话,倒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所以,我决定不出声,由得他讲下去,他停了半晌,又道:“那个朋友将这卷录音带寄了给我,他只是在录音带首,讲了几句话,他说,这卷录音带是他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形下记录下来的,他必须和我商量这件事,他将尽快飞到德国来与我会晤。我的好奇心十分强烈,立时打长途电话去找他,他已经走了,而在几小时之后,我就接到了他失事的消息。”

  “是谁来通知你的?”我又忍不住问,因为一个人在美国失了事,而另一个人在德国立即接到了消息,这未免太快了些。

  熊逸回答道:“是这样,我打电话到他服务的那家博物院去的时候,曾留下我的电话号码,请他的同事,一有了他的消息之后,就通知我,我也绝想不到,竟会接到了他的死讯。”

  我叹了一声:“生死无常!”

  熊逸道:“我怀疑,因为两点,第一、他既然决定前来见我,为甚么不将这卷录音带带来给我,而要先寄来给我?这证明他知道可能遭到甚么危险,所以才那样做,第二

  “

  我不等他讲出第二点理由是甚么,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一笑,熊逸自然无法再讲下去了,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知道我在笑甚么。

  我道:“熊先生,你可能是一个很出色的考古学家,但是你决不是一个好的侦探,你的第一点的怀疑,决不成立!”

  熊逸十分不服气地道:“为甚么?”

  我挥着手:“你想想,你也是决定要来和我会面,却又先将那卷录音带寄来给我的,难道你也是知道了自己有甚么危险,所以才那样做?”

  当我举出这个理由来反驳熊逸的时候,我脸上一定有着十分得意的神情,因为我所提出来的理由,根本是熊逸无法不承认的。

  果然,熊逸不出声了。

  熊逸虽然不出声,但是他的神情,却来得十分古怪,他的面色,变得很苍白,而且,还有很惊惶的神情,他甚至四面看了一下,然后,又吞下了一口口水。虽然他始终没有说甚么,但是我心头的疑惑,却是越来越甚,我问道:“你怎么了?”

  熊逸却分明是在掩饰着:“没有甚么,你不要听我第二个理由?”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看来熊逸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明明他第一点的怀疑已经不成立了,他还要再说第二点,可是他要说,我又不能不让他说,是以只好点了点头:“第二点是甚么?”

  熊逸却又停了好一会,才道:“他驾驶术极好,十分小心,他的车子出事时,撞出了路面,连翻了好几下,警方估计当时时速在一百哩以上,他决不是开快车的人!”

  我皱了皱眉,熊逸这个怀疑,其实也毫无根据,因为就算是一个父亲,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甚么时候,情绪不稳定起来会开快车,何况只不过是两地相隔的朋友!

  但是,我却没有反驳他,我只是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还有第三点怀疑么?”

  熊逸摇了摇头。

  我决定不再和熊逸讨论他在美国的那位朋友的汽车失事,所以,我将话头拉了回来,我道:“那么,对这卷录音带的声音,你有甚么意见?”

  熊逸道:“我去请教过几个人,他们都说,那样简单的节奏,可能是一种民谣,我自己则断定,那民谣是中国的,或者东方的。”

  对于熊逸的这种说法,我大表同意,我又补充道:“从调子那么沉缓这一点听来,那种民谣,可能是哀歌。”

  熊逸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你自然也听到了那女子的尖叫声?”

  “是,”我立时道:“这一下尖叫声,就算是第一百遍听到,也不免令人心悸。”

  熊逸压低了声音:“我认为那一下尖叫,是真正有一个女子在临死之前,所发出来的。”

  我被熊逸的话,吓了一跳:“你……以为这其中,有一件命案?”

  熊逸的神色更紧张,也点着头,紧抿着嘴。

  我吸了一口气:“你是说,那件命案发生的时候,你那位朋友恰好在场,他录下了那声音,寄来给你?”

  熊逸因为我说中了他心中所想的事,是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实在太荒谬了!

  一个人,如果凑巧遇到了一件命案,而又将命案发生的声音,记录了下来,那么,他自然应该将这卷录音带,交给当地的警方,而绝找不出一个理由,要寄给一个远在异地的考古学家。

  我一面笑着,一面将心中所想的讲了出来,熊逸却固执地道:“自然,这其中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我一时间想不出来!”

  我没有再出声,熊逸十分固执,这一点,我早已料到,但是,他竟固执到这一地步,我未曾料到。

  熊逸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在沙发中不安地转了一个身:“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将这卷录音带交给你?”

  我摇头:“想不出。”

  熊逸道:“我曾和不少人,一起听过这卷录音带,他们都一致认为,录音带中所记录的那种节奏单调的歌词,是用中国话唱出的。”

  我立时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熊逸道:“白先生说,你是中国方言的专家,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辨别出,唱的是一些甚么话,那么对了解整件事,就会有莫大的帮助!”我道:“自然,如果可以听得懂他们在唱些甚么,就好办了,我听了好多遍,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只怕要令你失望了!”

  熊逸果然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他呆了半晌:“真的一个字也听不出来?”

  我摊了摊手:“一个字也听不出,熊先生,推断那是中国话,只不过是因为那种单音节的发音,但世界上仍有很多其它语言,也是单音节发音的,例如非洲的一些土话,印度支那半岛上的各种方言,海地岛上的巫都语。”

  熊逸皱起了眉,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你不能确定是甚么语言?”

  我苦笑道:“有一个办法,可以检定那是甚么语言。”

  熊逸忙问道:“甚么办法?”

  “用电脑来检定。”我的回答很简单。

  熊逸“啊”地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急速地踱着步,然而他又道:“但如果那根本不是世界任何角落的语言,只是某些人自创的一种隐语,那么,就算是电脑,也没有法子!”

  我望着他:“你又想到了甚么?”

  熊逸显然十分敏感,他立时道:“你别笑我!”

  我道:“你连想到了甚么都未曾讲出来,我笑你甚么?你究竟想到了甚么?”

  熊逸沉声道:“你知道,在美国,甚么古怪的事都有,有很多邪教、帮会,都有他们自己所创造的一种语言——“

  熊逸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想看看我的反应,我这次,并没有笑他,因为他的分析,很有理由。

  美国有许多邪教的组织,那是人所尽如的事,荒唐得难以言喻,他们往往会用极残酷的法子来处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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