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
各人自上雪峰之后,一直心神不安,平阿四此言虽似荒诞不经,但此时听来,无不为之耸然动容。
宝树厉声道:“你在茶水点心中下了毒药么?”平阿四冷然道:“若是叫你中毒,死得太快,岂能如此便宜?我要叫你慢慢饿死”。
曹云奇、陶百岁、郑三娘等一齐叫道:“饿死?”平阿四不动声色,道:“不错!这峰上本有十日之粮,现下却一日也没有了,都给我倒下山峰去了”。
众人惊叫声中,宝树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左臂。
平阿四右臂早断,毫不抗拒,只是微微冷笑。
曹云奇与周云阳伸臂握拳,站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微有动武之意,立即发拳殴击。
于管家急奔入内,过了片刻,回到大厅,脸色苍白,颤声道:“庄子里的粮食、牛肉羊肉、鸡鸭、蔬菜,果真……果真是一股脑儿,都……都给这斯倒下了山峰”。
只听砰的一响,曹云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
这一拳劲力好大,平阿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仍是微微冷笑,竟无半点惧色。
宝树道:“粮仓和厨房里都没人么?”于管家道:“有三个干粗活的,都教这斯给绑了。
唉,先前那两个小鬼在厅上闹事,大多儿都出来观看,谁知是那雪山飞狐的调虎离山之计。
苗姑娘,我们只道这斯是您带来的吓人”。
苗若兰摇头道:“不是。
我却当他是庄上的管家”。
宝树道:“吃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下么?”于管家惨然摇头。
曹云奇举起拳头,又要一拳打去。
苗若兰道:“且慢,曹大爷,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曹云奇愕然不解,拳头举在半空,却不落下。
苗若兰道:“他抱著我爹爹的名号,我说过谁也不许伤他”。
曹云奇道:“咱们大多儿性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你……你怎么……”苗若兰摇头道:“死活是一回事,说过的话,可总得算数。
这人把峰上的粮食都抛了下去,大家固然要饿死,他自己可也活不成。
一个人拼著性命不要来做一件事,总有重大之极的原因。
宝树大爷,曹大爷,生死有命,著急也是没用。
且听他说说,到底咱们是否当真该死”。
她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但不知怎的,却有一股极大力量,竟说得宝树放开了平阿四的手臂,曹云奇也自气鼓鼓的归座。
苗若兰道:“平爷,你要让大多儿一齐饿死,这中间的原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你是为胡一刀胡伯伯报仇,是不是?”平阿四道:“你称我平爷可不敢当。
我这一生之中,只有称别人做爷的份儿,可没福气受人家这么称呼。
苗姑娘,当年胡大爷给我银子?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我自是感激万分。
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样的感激。
你道是什么事?人人叫我癞痢头阿四,轻我贱我,胡大爷却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
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来喝去,胡大爷却跟我说,世人并无高低,在老天爷眼中看来,人人都是一般。
我听了这番话,就似一个盲了几十年眼的瞎子,忽然间见到了光明。
我遇到胡大爷只不过一天,心中就将他当作了亲人,敬他爱他,便如是我亲生爹娘一般”。
“胡大爷和今面佛接连斗了几天,始终不分胜败,我自然很为胡大爷担心。
到最后一天相斗,胡大爷受了毒刀之伤而死,胡夫人也自杀殉夫,那情形正如苗姑娘所说。
我亲眼目睹,当时情景,决不会忘了半点。
阎大夫,那天你左手挽了药箱,背上包裹中装著十多锭大银,是也不是?那天你穿著青布面的老羊皮袍,头上戴一顶穿窟窿的烟黄毡帽,是也不是?”宝树铁青著脸,拿著念珠的右手微微颤动,双目瞪视,一言不发。
平阿四又道:“早一日晚上,胡大爷和金面佛同榻长谈,阎大夫在窗外偷听,后来给金面佛隔窗打了一拳,只打得眼青鼻肿,满脸鲜血。
他说他挨打之后,就去睡了。
可是,我瞧见他在睡觉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房而睡,两人光明磊落,把兵刃都放在大厅之中。
阎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盒药膏,悄悄去涂在两人的刀剑之上。
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毫不懂事,一点也没知他是在暗使诡计,直至胡大爷受伤中毒,我才想到阎大夫在两人兵刃上都涂了毒药,他是盼望苗胡二人同归于尽。
唉,阎大夫啊阎大夫,你当真是好毒的心肠啊!”“他要金面佛死,自然是为了报那一击之恨。
可是胡大爷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干么在金面佛的剑上也要涂上毒药?我当时不明白,后来年纪大了,才猜到了他的心意。
哼,此人原来是为了图谋胡大爷那只铁盒”。
“阎大夫说他不知那铁盒中装著何物,那是说谎。
他是知道的。
胡大爷将铁盒交给夫人之时,把盒中各物一起倒在桌上,满桌耀眼生光,都是珍珠宝物。
胡大爷说道:‘妹子,你一身本事,但有所需,土豪家中的金银,自是手到拿来。
只是出手多了,难免有差失之日,我…我…’夫人道:‘大哥放心。
你若有不测,我一心一意抚养孩子,这些珠宝慢慢变卖,也尽够母子俩使一辈子的了。
我不再跟人动刀动枪,也不再施展空空妙手如何?’”“胡大爷大笑叫好,拿起一本书来,说道:‘这一本拳经刀谱,是我高祖亲手所书。
’夫人接过了,笑道:‘好啊,飞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写在这里。
你瞒得好稳啊,连我也不让知道。
’胡大爷笑道:‘我祖宗遗训是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妻,这才叫作胡家刀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