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 [古龙]

正文 第八章 两雄不并立 [4]

  小公主睁大了眼睛,道:"爹爹,你是说他?"

  紫衣侯道:"嗯!"

  小公主道:"我学不会的东西,他学得会?"

  紫衣候道:"你莫非以为自己比人家聪明不成?"小公主道:"那当然,我当然比他聪明。"

  紫衣侯微微笑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小聪明,什么是大智慧?"小公主道:"我当然知道。"

  紫衣侯道:"且说来听听。"

  小公主道:"小聪明就是……就是……呢……爹爹,你总是难为人家,这种话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叫人家怎么解释得出?"紫衣侯含笑道:"不错,这种话本来的确难以解释清楚,但此刻只要两句话便可说明白了。"小公主不依道:"嗯嗯……爹爹说的话,老是教人不懂。"紫衣侯道:"你就是小聪明,宝儿却有大智慧,所以他学得会,你学不会,现在你可懂了么?"小公主呆了一呆,狠狠瞪了方宝儿足有半盏茶时分,突然大叫道:"你神气什么?总有一天,我要比你强,你记着!"跺着小脚,转过身子,奔到屋角,双肩不停的抽动,却绝不哭出声来。

  方宝儿也怔了,油油道:"哭……哭什么……你本来就地我强嘛……"想走过去,又停住了脚。紫衣侯道:"莫理她,你过来。"方宝儿呆呆地走过去,垂下了头。

  紫衣侯抚着他头发,半晌,柔声道:"等到此间事了,你便尽快去找我师兄,知道么?"方宝几道:"知道。"紫衣侯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道:"这是我师兄留下来的,囊中便写有他隐身之处,这些年来,他为了避仇,从不将自己隐身之处说给任何人知道,虽然留下这只锦囊,却只许我在最最需要时才能派一个人去找他,他再三吩咐只能一个人,所以连我自已都没有看过。"紫衣候接道:"我那师兄为人古怪,这锦囊必有些古怪的花样,唉!你能否找得着他,还未可知。"方宝儿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既然说过要作,就一定要做到,无论他在哪里,我也一定要找着他。"紫衣侯道:"那地方也许远在天涯,你却必须一个人去,你小小年纪,又不会武功,千里迢迢,你可害怕?"方宝儿瞪圆了跟睛,道:"就算害怕,也是要去的,我一生不知有多少害怕的事,但却最不怕去做那些事。"紫衣侯面露微笑,道:"好孩子,这才叫英雄本色,若是从不知害怕的人,只是呆子、莽夫,算不得英雄。"这种话听来虽然难解,其实都大有道理,胡不愁翻来覆去,仔细咀嚼着这两种话的滋味,不觉想得痴了。

  紫衣侯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各事总算已有交待,我生前死后,都已可安心了……"突然大喝道:"且将酒来,待我带醉去会鬼卒,告诉他世问多的是不怕死的男儿,在这些人面前,神鬼也要低头。"少女们只得取过酒来,唯有垂首低泣。

  紫衣侯自斟自饮,痛饮了数杯,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一阵奇异之红色,口中喃喃道:"一世英雄……下场如此,叹,天意……天意……"突然大喝一声:"咄!"仰天狂笑道:"我一生与人大小千百战,惊心动魄,人生百年,终需一死,能死在这样的对手中,还叹的什么气?哈哈……呆子。……呆子……"狂笑声中,挣扎而起,跟跪着向舱后之密室奔了过去,铃儿、珠儿轻唤一声,赶过去,扶他。

  紫衣侯拂袖道:"我自来自去,谁要你等随来?"铃儿、珠儿垂首驻足。

  紫衣侯仰视窗外,狂笑道:"人生……人生!哈哈……呆子,呆子……"拂袖奔入后室中,砰地关上房门,再也不开了。

  只听室中狂笑之声,本极高亢,渐渐低沉,而终至不可再闻。这一代奇侠,竞自狂笑拂袖而去,庸碌的世人,永远挣扎在红尘中,但在这一代英雄眼中看来,不过是一群呆子。

  这时东方已现曙色,大海上又有了生机,但船舱中却是死气沉沉,极度的悲伤,使众人已忘记痛哭,只是痴疯地发呆,继续地轻泣。

  一阵暴风过来,将铃儿耳坠的金铃,吹得"叮当"作响。但这平日听来那般清悦的铃声,如今听来,也似充满悲伤的韵律。

  也不知过了多久,铃儿突然转身走到船头。

  她面上泪痕已干,转瞬间显得那么严肃而圣洁,晶莹的目光,凝注着岸上群豪,久久都未移动。海上曙色,来得最早。

  群豪望着曙色来临,心情更是悲痛沉重。刺骨的海风,吹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觉其冷,只是不住机伶伶发抖。

  突见铃儿走上船头,青天、大海,将她的白衣倩影衬得那么不凡,群豪甚至不敢仰视,情不自禁,垂下了头。

  铃儿目光四扫,一字字缓缓道:"侯"…爷……已……去……了……"反手一拂发丝,突然摇摇而倒。

  这五个字自海上飘过,飘人群豪耳中,群豪但突身子一震,都已痴了,连铃儿跌倒都无人瞧见。

  也不知是谁,当先跪下,别的人立刻跟着跪满了一地。浪涛拍岸,风声呼啸,夹有-阵歌声随风传了过来,歌道:

  "双剑击今风云意,龙吟绝兮……巨星落……"歌词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一种悲壮苍凉之意,那歌声更是古朴苍淳,群豪痴痴地听着,有谁不下泪?

  他翻来覆去,唱了三次,群豪情不自禁,也随声唱了出来,顷刻,夫地间便充满了这悲壮的歌声。

  一条褛衣汉子,蓬头散发,打着赤足,自人丛中拥出,高歌着走到海边,正是王半侠。

  海浪如山,澎湃汹涌,在他面前卷起层层银白色的浪花,朝日韧升,便被阴云淹没,苍弯重重地压在海面上。

  海天苍限,似乎突又变成了无限生机。王半侠热泪盈眶,喃喃道:"苍天既不佑斯人,为何又要为斯人之死悲悼?"突然间,一只手紧紧抓住王半侠的臂膀,手力之重,五指之硬,几乎将王半侠肘节都捏地碎了。

  王半侠皱着眉转目望去,只见是个身穿灰布袈裟,头戴宽边竹笠的行脚僧人,紧立在他身侧,竹笠又宽又大,戴得又低,几乎将这行脚僧人面容一齐掩住,但王半侠一眼瞧到他木褐色的面容,刀削般的双颊,以及那紧闭成一线的嘴唇,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此人乃是木郎君。只听木郎君沉声道:"取药之约,你可忘了?"王半侠道:"未曾。"

  木郎君道:"拿药来。"

  王半侠道:"没有药。"

  木郎君嘴唇闭得更紧,忽道:"莫非你想食言背信不成?"王半侠道:"紫衣候已死,我去哪里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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