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万里行 - [周郎]

第三十二章 瀚海的女 [4]

  他会安安分分地做人,平平安安地生活,珍惜每寸光阴,享受宁静安详的人生。

  他已不再是一个浪子,他已厌倦了浪迹江湖的生活,他的身心都已疲惫不堪,已无法再回到轰轰烈烈的江湖上去。

  江湖给了他太多的激情,也给了他太多的伤害,更给了他太多的悲凉。

  现在这一切他都已不再需要,至少是不需要太多。

  夜。白羊口。

  城关上的刁斗声凄凉,悠远。

  郑愿倾听着刁斗声,轻叹道;“快三更了。”

  山月儿也道;“快三更了。”

  沉寂。

  郑愿凝视着如豆的灯焰,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山月儿慢慢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目光随着酒杯上柔和的灯光而移动。她的声音滞涩缓慢却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我?以后?打算?”

  她从鼻孔里冷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斜睨着郑愿:“我倒想先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郑愿笑了笑,笑得有点落寞:“我想找到我的儿子,带着他离开江湖,或砍柴或种地,或打渔,或者做点小生意。”

  山月儿轻蔑地撇了撇嘴道:“离开江湖?你以为江湖在哪里?”

  郑愿答不出。

  山月儿冷冷道:“江湖在哪里?江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江湖就在你的心里。”

  郑愿目光黯淡了。

  她说得对。

  江湖在哪里?江湖不就在江湖人的心里吗?

  山月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饮尽,大声道:

  “你的大丈夫气概呢?哪儿去了?死了两个心爱的女人,你就消沉颓废成这样了?”

  郑愿无言。

  山月儿越说越激动,竟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逼近他嘶声道:“你的理想抱负呢?你的追求呢?都没有了吗?

  你想做什么?忍气吞声的小贩?忍辱负重的农夫?怎么打也不还手的老实人?你知不知道,天下窝窝囊囊的人已经太多了,不缺你这一个!天下需要的是血气!是英雄!是朝气蓬勃的男人和女人!从不需要那些只会唉声叹气、只会回忆过去的混蛋!”

  郑愿被骂急了,眼睛也瞪圆了,道:“你放手!”

  山月儿不仅没放手,反而捏得更紧、骂得更凶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漂亮脸蛋毁了,一切就都完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姓郑的,没完,什么都没完!我跟你没完!

  我....”

  郑愿怒吼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抱得她全身贴在了他身上,抱得她再也骂不出声来了。

  油灯灭了。

  “喂?”

  “嗯。”

  “你注意没有?”

  “注意什么?”

  “昨天秦中来和慕容贞的表情。”

  “我站得太远,看不清楚。”

  “我跟你讲,地牢只有一间,那间地牢布置得非常舒适华丽,而且…··”

  “而且什么?”

  “只有一张床,很大很漂亮的一张床。”

  “瞎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跟你讲啊,秦中来和慕容贞两个人一定相爱了,我看得出来。”

  “你看得出来什么?”

  “他们眼中的神情。他们彼此对视的时候,目光特别温柔,充满了爱怜。”

  “只怕又是你花了眼。”

  “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就算你对你也别拧我呀!”

  “拧你还算是轻的。……我真有点想不通,陈盛世——

  不,杨雪楼那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我不知道。”

  “想想看嘛!”

  “嗯……或许是想软化秦中来,希望秦中来能帮他吧!”

  “帮他?帮他做什么?”

  “你问这作什么?”

  “我只知道陈盛世真名叫杨雪楼,原来是江南绿林盟的刑堂堂主,后来绿林盟被野王旗瓦解,他就躲到这里来了。

  但他躲在这里,就算再肯吃苦,也不可能纠集充足的力量和野王旗对抗呀?”

  “所以呢?”

  “所以我就问问你,杨雪楼躲在这里招兵买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嘛!”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不能肯定。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有几点,其一,他的真名,不叫杨雪楼;其二,他的真实身分,也不是绿林盟的刑堂堂主;其三,他救过我一回;其四,我杀了他的亲哥哥荆劫后。”

  “荆劫后?!”

  “不错。

  山月儿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知道,你的麻烦不少,而且好像会越来越多。”

  郑愿苦叹了一声。

  山月儿笑道:“本来我是想去找我妈妈的那个部落的,现在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山月儿叹道:“你的麻烦实在太多了,需要有个得力女人帮忙才行。我觉得我可以帮你的忙。”

  “你?”

  “怎么?不行?”

  “你要跟我去中原?”

  “当然。

  “你离得开瀚海?”

  山月儿轻轻道;“我恨不能把瀚海烧成一片焦土,恨不能把这翻个底地朝天,恨不能这辈子不再看它一眼。”

  郑愿长长叹了口气。他理解她的心情。

  黑暗里,山月儿轻柔的声音在飘荡。”它野蛮、闭塞、这里的人却自认为粗纩豪迈、淳朴可亲;它有太多的苦难,这里的人却认为那不过是一种人生必然经历的事情,明明是一种愚昧。这里的人硬会说它是规矩。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明明……”

  明明她说了永远不离开他的,她却走了。他醒来时发现她留在枕上的一封信。

  “无论瀚海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永远都只是瀚海的女儿。我只可能属于瀚海正如你不可能属于她一样。”

  他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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