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孤独的孩子 [2]
董氏打破了平静,道:我会随皇上去,你们呢?女人们都道:我们也自然如此。董氏转过头来对漆雕宝日梅道:你却不能如此。漆雕宝日梅瞪大了眼睛,道:为何?董氏道:她们生的是女儿,随我们去了也就是了。你的儿子却是皇上唯一的后嗣,你得保全他。漆雕宝日梅不解道:我能如何保全他?董氏道:听说你哥哥向那女人要过你,你可以带孩子回蛮族。漆雕宝日梅想了一想,摇头道:不,她不会许我带孩子回去,再说我的族人也决不会容这孩子活下来。董氏叹道:难道,就真没法留下皇上这唯一的骨血么?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或者还有个办法。我们平日里的衣食用度都是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从窗口里递进来的,不过那个为我们打扫庭院,收拾弃物的老杂役,他每十日会送一车弃物出门。我见守卫们并不查他的车子,那车里面藏上一个婴儿,或是不会发觉。漆雕宝日梅疑道:他会肯么?董氏道:尽力一试吧。听闻那人也是跟皇上打过战的老兵,盼他能有点忠义之心,我们手头上还有点头面首饰,全都拿出来罢。
漆雕宝日梅悄悄闪进了杂役居的窝棚,那个独眼折臂瘸腿的老头儿吓得不轻。漆雕宝日梅跪在地上,奉上珠宝,道出来意。老杂役仅余的黄浊眼珠映出了珠光宝气,好一会,他暗哑着嗓子道了句:珠宝固好,但没了命也是无用。漆雕宝日梅绝望地压低了声音叫道:难道老人家就全不念皇上的恩德?皇上的恩德?老杂役突然咯咯的笑了,他笑得如同寒夜老鸦一般,刺耳,不祥。漆雕宝日梅听着这笑声,有些害怕,站起了身来。
你叫我老人家,我看上去很老么?杂役问道。漆雕宝日梅怔了一怔,她从未正眼看过此人,只觉得这人身形佝偻,老态龙钟,当然以为他的岁数不小。杂役见了她的神情,有些忿忿道:我才二十岁!什么?漆雕宝日梅不由的惊讶了。杂役冷冷道:我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就是皇上的恩德,你们蛮族的恩德!
漆雕宝日梅不敢接话,听他说了下去。杂役望向窗外道:我是瞧城人氏,祖传的木匠手艺,一家子做活为生,倒也不愁衣食。直至那年蛮城攻下瞧城,令狐元帅着人将通城木匠带走,以免蛮族造出大船。谁知蛮族来得好快,有些人尚未来得及上船,令狐元帅当即下令把他们都射杀了。那里面,有我的父亲,哥哥,弟弟。那夜我大骂了令狐元帅几句,他着人把我捆起来,绑折了我的胳膊。后来军中少劳役,就将我留了下来。几年的混战,我这只眼,是在风涯山下被蛮族射瞎的,这条腿是攻远禁城时打断的。这就是皇上给我的恩德,这就是蛮族给我的恩德!你说,你说,你说,我该如何去报这等大恩大德?
漆雕宝日梅被他问的连连后退,语无伦次道:可可,你的家人不是皇上下令杀的确不是他亲自下令,可若是他不开启战端,或许我的家人还好好活着。这许多人死掉,成就他的威名功业,而我又得了什么?除掉这一身伤,只余下这一条命。我的命凭什么就比他的儿子贱,我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送命?
漆雕宝日梅怔了怔,道:你即不愿,就罢了。正要转身离去,当年的小木匠,今日的宫中杂役突然道:我也可为你做这件事,只要你愿为我做件事。漆雕宝日梅初起惊喜,却马上从他贪婪的目光中发现了他的意图。我这辈子还没有碰过女人,若是可以尝尝皇帝的女人,蛮族格格的滋味,送了命,那也值!你,贱胚!你休想!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漆雕宝日梅一掌打过去,杂役没有避开,往后跌开几步,他冷冷的看着漆雕宝日梅,漆雕宝日梅却又呆了一呆,失神道:你真的可以带出去么?杂役道:你没的选了。漆雕宝日梅点点头道:是呀,我没的选了。然后缓缓地委顿于地。
漆雕宝日梅将吃了酒泡馒头睡着的婴儿送倒杂役手上时,她心中念道:我的儿子,你的身上流着云行天和格特丹汗的血,无论你今生处于何等境地,你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你要为你的父母报仇,愿你永不必知晓,你的母亲为此付出了何等的代价!快点,别叫人发觉了。杂役不耐的一把抓过孩子,塞进了垃圾之下。
转进一道屋角,就要到门口了,杂役有点紧张,屋角上站着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董氏的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我知晓你车上装着什么?杂役吓了一跳,道:你想干什么?董氏道:要么,我眼下就叫出来,你就是大罪处死;要么,你自已交给守卫,算是举报有功,你选那样?杂役迷惑道:你为何要如此?董氏道:那不关你的事。杂役略为犹豫了一下道:我自然交出去。
赢雁飞盯着跪在阶下的杂役,又看了看宫女手中抱着的婴儿,突然问道:你即答允把孩子带出去,为何又把他交了出来?杂役一震,忙在地上叩头道:小人不敢答允这等事,小人只是为了将此事报知太后来人,掌嘴!这人竟敢在我面前说谎。杂役吓的手足发抖道:小人说,小人说,是那个姓董的女人发觉了,着小人交出来的。喔?赢雁飞若有所思,道:那,这孩子的母亲敢把他交给你,你问这孩子的母亲要了什么?这,这杂役有吞吞吐吐,他想起方才的时光,情不自禁现出得色。赢雁飞忽然想到了什么,摆手着侍候的人都下去。然后淡淡的道:蛮族的女人,与中洲的女人,不同吧?杂役惊的趴在地上,期期艾艾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该死么?只是该死么?赢雁飞不温不火道:着你为一个小儿送死,原是不该的。只是人家嫖客逛了院子,也是要交银子的。你即得了不该你得的非分享受,也要吃点非常的苦头才好。来人!
宫女太监们急急拥上,赢雁飞指着杂役,手指猛颤,语如千载玄冰般森寒,把这个这个东西,给我拖下去,一刀刀细剐了,去喂猪!众人一怔,这是什么刑法?反应起来就不免慢了一拍,赢雁飞喝道:王八蛋,个个都死了不成?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太后竟会骂起粗话,若是听人说,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当下那里还敢迟疑,一拥而上,将不住嚎叫的杂役拖了下去。
赢雁飞起身道:我们去紫晨宫,快,快。可她赶到紫晨宫时,见到的只是冲天的烈焰,及那烈焰中已渐渐倾颓的房舍,火光闪动中似可见到几个身影在闪动,四下里的守卫们骂骂咧咧,却不敢上前。赢雁飞把婴儿从宫女手上接过来,紧紧的抱在了怀中。婴孩似有所觉的醒了,大声哭叫起来,他的一只小手抻向了那方,张开五指,仿佛想抓住什么。跳动的火光把他白嫩的小手映的通红透亮。
就连死都不能减了你的怨恨么?赢雁飞想着董氏的这一手,越发觉得不可理喻。董氏报复了三个人,赢雁飞,云行天,漆雕宝日梅。赢雁飞将在胸口上养一条毒蛇,不知何时会回头咬自已一口。若是这孩子始终不知自家身世,那云行天唯一的儿子将会认仇为亲。而漆雕宝日梅无疑是被她伤得最深的一个,在死前尚要受到这等凌辱。谁知道,在那夜夜独守的空房里,董氏对于云行天,和为云行天所爱的美女们,积下了多么深的怨毒?这样的恨意,就连赢雁飞枯死的心头都不由得为止一寒。其实,都已化为灰化为尘,尚如此执著,这样子活着或死掉,都好累好累,这是何苦,何苦?赢雁飞不由的苦笑了,对旁人道:把这房子的灰抓一把给我。旁人听得一怔,好半晌才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