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 [燕垒生]

第三部 创世纪 第三十四章 决战前夕 [3]

  杨易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示意不会有毒,丁亨利就算再出花样,但我相信他的人品绝不会做这事。何况他拿了这么一个大锅出来,自是示意不会有毒了。我道:丁将军太客气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可知这锅中所煮是何物?

  我还没说,邵风观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丁将军原来煮的是五毒羹啊。

  一听五毒羹这名字,我吓了一跳,但看邵风观样子笑眯眯的并没有异样,心知这汤只是名字凶,不会有什么大碍,道:在下倒是闻所未闻,邵兄不妨明示,以广我见闻。

  邵风观道:有丁将军在此,末将岂敢僭越。

  丁亨利笑道:南疆多瘴气,颇多毒物,其中有龟、蛤、雉、鼠、狸五种,号称五毒。五物毒性并不厉害,生就之肉却肥美嫩脆,端的是天下至味。这五物毒性虽低,单一食之终究无益,唯有五物一同调和,五毒自相克制,便无毒性。只是五物需活杀方可,五羊城一带已然绝迹,昔年楚将军出使敝国,也未得染指此等异味。如今行军山中,这五物便又多了起来,在下便煮得一器。只是邵都督果然博学,在下本欲炫其独到,原来邵都督早就知晓了。

  邵风观道:听说五毒羹为大补炽热之物,夏日食之会引发鼻血,不知丁将军何以解之?

  丁亨利道:这便要请两位都督猜上一猜了,先请。

  一个士兵拉开了锅盖。锅盖刚开,一股热腾腾的异香扑鼻而来。

  那士兵拿了把长柄铜勺,将锅中之羹舀在一排铜碗中。端到我跟前时,我才发现这五毒羹完全不像平时吃过的肉羹,竟是金黄色的胶冻之物,只是还散着热气。那些金色胶冻全无杂质,盛在碗中还微微颤动。

  铜碗边还放了一把小小骨匙。我因为听得邵风观说是叫五毒羹,总有些不敢下手。但见邵风观已将一匙放在嘴里抿了一下,一副享受之极的样子,就大着胆子也舀了一勺。刚放进嘴,就觉一阵奇异的鲜甜沾上舌尖,一下子炸开,登时浸透浑身毛髓,身体里也霎时充满了力量。

  看来邵风观说得并不错,这五毒羹确是大补炽热之物,现在我周身也热得直冒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茶水滚烫,不像一般的茶,但气味芬芳,喝下去时却又有种极为清凉之意,登时将胸口的燥热解了。我怔了怔,却听得丁亨利道:楚将军,你可知这是什么茶吗?

  我苦笑了一下,平时我喝茶纯粹为了解渴,根本不知道各种茶之间的区别。我看了看杯中,杯中不见绿叶,茶水却是碧绿,我正要老老实实说不知道,脑海中突然一亮。这种茶凉得出人意表,与寻常茶水完全不同,我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见到一条,说南疆有种松萝茶,其性极寒,土人攀岩采得,是医治中暑的圣药,也可以当茶饮,便是滚水冲泡也有寒意。我心中一动,道:这茶叫松萝茶吗?

  丁亨利颔首道:松萝茶生于山巅,其性极寒,便是在五羊城也只能在夏天方能饮用。这种松萝茶是从雪山上采摘而来,较寻常松萝茶更为清冽,平时若是饮得多了甚至会引发寒症,却正好可以中和五毒羹的燥热之气。楚将军连松萝茶都知道,当真博闻。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丁亨利的谈吐,分明就与当初我来五羊城谈判,何从景请我饮用沁碧兰浆时一般无二了。我道:五羊城不也有种沁碧兰浆吗?那种酒也是其寒无比,只宜夏天饮用的吧。

  我只是顺口一说,眼角却突然看到陪坐在丁亨利一侧的方若水脸色极快地一变。我不由一呆,丁亨利却笑了起来,道:楚将军原来还对那沁碧兰浆念念不忘啊。沁碧兰浆确是极寒之物,但此寒非彼寒,松萝茶之寒乃王道之寒,沁碧兰浆却是霸道之寒。松萝茶可解五毒羹燥热,但五毒羹若与沁碧兰浆相遇,则会产生奇毒,足以令人当场毙命,因些有五不见沁之说。

  我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

  丁亨利点点头,道:因为此二物非常人所能享,故知者甚寡。

  这当然应该是何从景说的吧。也只有何从景这一族,历代贵为城主,才能够享用这些极为难得的异味。五毒羹与沁碧兰浆相遇会有剧毒,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有人要暗杀我,只消在酒宴上同时上这两种酒菜,我定然会着了他的道。

  只是,丁亨利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从丁亨利的脸上看不出异样,借着喝茶,眼角余光扫了方若水一眼。方若水这人在七天将中最沉不住气,方才他变了脸色也让我怀疑。我看过去时,只见方若水正看向丁亨利,眼中分明写着为丁亨利所说这番话的疑惑。

  丁亨利是在告诫我!我脑中忽地一亮。只怕,何从景曾经向他们说过这种计谋,我怀疑就会在消灭蛇人的庆功宴上实施此计,到时五德营的中高级将领杯酒谈笑间便全都上了当。我越想越怕,心中也充满了对丁亨利的感激。

  不管丁亨利如何对我隐藏,他终究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他是宁可与我堂堂正正地决一雌雄,也不愿用阴谋来害我啊,甚至不惜点破何从景的阴谋。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感激丁亨利,又痛恨他。

  如果他愿意投降帝国军,那该免去多少刀兵。只是,我知道丁亨利想的多半也是如此。他这样告诫我,是因为对我惺惺相惜,不忍让我白白送死,还是向我市恩,为了将来招降我做打算?我看了看丁亨利,却见他正啜饮着一杯茶,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不对。丁亨利的确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但他更不是因为私交而放水的人,他告诫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是让我能够防备这种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坏处。

  今日丁亨利的谈锋甚健,天南海北,风土人情,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以前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的口才。我的口才远不及他,倒是邵风观,不论丁亨利说什么,他都接得上来。我自幼就在军校读书,那时看的净是些兵书战册,直到后来文侯劝我多读书,这才读得杂了些,但与他们根本不能相比,只能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偶尔才接两句。只是让我奇怪的是,丁亨利今天说是叫我们来商议军情,直到现在却连一语都不及军务,只是闲聊。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正在沉思,却听邵风观放下杯子,道:丁将军,多谢款待。只是,今日我等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饮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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