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湖老套 [1]
(一)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
桌子上也摆满了酒菜。
屋子虽然破旧,灯光虽不明亮,桌子上的酒菜却很丰盛。
这桌酒菜是吴大头置办的。
自从离开彭麻子茶楼之后,他足足忙了整个下午,才将全城有名的几样菜色备齐。
佳肴满桌,酒只有一小罐。
这一小罐酒,是紫阳门外沙家酒坊的“醉八仙”。
沙家酒坊,不仅是本城最大的一家酒坊,同时也可说是整条关洛道上最大的一家酒坊,但该坊从不承认他们酿有这种酒。
因为这种酒配方复杂,酿造不易,成本太贵。
酒酿出来,如果把售价订得太高,一定会遭人议论,相反的,如果以一般人能接受的价格出售,他们又赔不起老本。
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办法:每年只酿十小罐,非老主顾或行家不卖。
吴大头既非行家亦非老主顾,他只是一个会令人头大的吴大头,碰上沙家酒坊大掌柜又是个一向很注重头部保养的人,所以吴大头很顺利地就买到了这种“醉八仙”。
这种酒是论两卖的,一两银子,四两酒。
吴大头买得并不多,只买了半斤装的罐子一小罐。
普通能喝一斤二锅头的人,这种酒最多也只能喝二两。
一个人的酒量无论多好,如果喝完二两还想喝,那就只有麻烦别人撬开他的牙齿往里灌了。
吴大头摆好了酒菜,就开始洗抹碗筷酒杯。
他对今晚这顿酒食,似乎异常重视。
他准备的餐具只有一副,单是花在洗抹方面,就耗去足有顿炊之久。
只要是今天去过彭麻子茶楼的人,都该不难了解这个大头的心情。
今天,这个大头的一条小命,等于是捡来的。
他弄点好酒好菜,为自己压压惊,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当一切准备齐之后,本该坐下来开怀饮峻的吴大头,竟置满桌酒菜于不顾,又去屋后取出一只大木盆。
他拿着木盆,去院子里打了一桶井水,将木盆盛满,小心地顶在头上,双手扶着盆沿,颤巍巍的又走进屋内。
然后,他就面对着那桌酒莱,缓慢而小心地跪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人,沉着面孔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正是浪子丁谷。
丁谷走进屋子,除了那桌酒莱,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走去摆着碗筷的一端坐下,打开酒罐,自斟自饮,直到一杯酒喝完,一副五香酱肘子吃掉大半只,才打了个酒嗝道:“这桌酒菜办得很好,怕要不少银子吧?”
吴大头全身不动,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的。”
丁谷道:“银子哪里来的?”
吴大头道:“拿性命拼来的。”
丁谷道:“关于这一点,我当时就已经看出来了。现在,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今天最后是谁救了你一命?”
吴大头道:“是师父,您。”
丁谷瞪眼道:“谁是你师父?”
吴大头一慌,木盆里的水差点溢了出来。
他赶紧改口道:“嗅,不不,大头说错了,不是师父,是丁大哥。”
丁谷依然寒着面孔道:“丁大哥有没有要您为了一顿酒菜去卖命?”
吴大头道:“没有。”
丁谷道:“这完全是你自己的主意?”
吴大头道:“是。’
丁谷道:“因为你觉得自己一身功夫已经很了不起,如果不找个机会展露实在很可借?”
吴大头道:“冤枉。”
丁谷道:“否则该怎么说?”
吴大头道:“大头只是想借此机会印证一下,跟丁大哥学了几个月的轻功,是不是有了一点长进?”
丁谷道:“除此别无其他原因?”
吴大头道:“对方优厚的酬劳,也是原因之一。”
丁谷道:“对方付了你多少银子?”
吴大头道:“二百两。”
丁谷道:“你认为你一条小命,就只值这么多?”
吴大头道:“当然不止。”
丁谷道:“那你为什么要为这区区二百两银子冒生命之险了’吴大头道:“因为我觉得这件差事很安全,毫无风险可言。”
丁谷道:“这话怎么说?”
吴大头道:“因为当时有师父,不不,我又说错了,因为当时有丁大哥在场。”
丁谷道:“混蛋!”
吴大头道:“是。”
丁谷大喝道:“去替我拿壶茶来!”
吴大头道:“是!”
他慢慢的放下头顶上的水盆,于胸前合起双掌,恭恭敬敬同时也是高高兴兴地弯下腰道:“谢谢丁大哥。”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规矩,接受处罚到某一阶段。如果丁谷吩咐他去做另一件事,那便表示处罚已告结束。
吴大头很快地从屋后端来一壶茶,同时也为自己拿来一副碗筷。
因为处罚已成过去,丁谷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他等吴大头于另一端坐定后,注目问道:“大头,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今天重价收买你捣乱的人是什么来路?”
吴大头道:“不知道。”
丁谷道:“对方的用意呢?”
吴大头道:“也不知道。”
丁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浑小子。”
吴大头道:“反对。”
丁谷道:“你反对什么?”
吴大头道:“反对了大哥把我大头看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浑小子!”
丁谷道:“你以为你很聪明?”
吴大头道:“我大头懂得少,那只是因为你了大哥不肯认真的教导我,我可以发誓,我大头其实并不笨。”
用发誓可以证明自己的笨不笨,倒真是新鲜少见得很。一丁谷笑了。
吴大头自己也笑了。
这正是这个大头可爱的地方。他并非不晓得这种话说起来欠通顺,他之所以故意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逗丁谷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