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
你别动!鄂夺玉吼了一声,将杜雪炽一推,按到壁上。杜雪炽从不曾被人这么又吼又推,不由越发气忿,用上了五成劲,扣住鄂夺玉的腕间,想将他往外甩去。她将发力的瞬间,鄂夺玉道:等我取了箭头你再说行么?
杜雪炽被那深郁的目光逼住,这瞬间,喊杀声与箭支破空声都静了下去,她喘着气,慢慢地放松了臂上的肌肉。
鄂夺玉终于将箭头起了出来,血顿时一簇簇地往外涌着。他用大拇指按着伤口,看了看他们两人身上。他们的外衣都被血污了,鄂夺玉也没有多想,掀起自己的外袂,扯出内衣,对杜雪炽道:割一块下来。
杜雪炽合着眼,睑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就在鄂夺玉不耐烦地准备再说时,她的剑突然削了过来。这么信手一挥就收了回去,让他一刹那还有些怕她伤到自己。然而他终究是白担了心,剑过后,一道齐整整的布条落了下来。
鄂夺玉拣起布帛,一圈圈地往杜雪炽伤口上裹去。布帛温热,带着他的体温。杜雪炽刚刚激战过的手臂,也是温热的。两股热息在这一圈圈绕过时,似乎融到了一起。杜雪炽侧过头,她的颈根下,氲氤着一层润红,象是饱满的果子在秋阳下泛起地第一缕甘美之色。
鄂夺玉自己也不明白,这气氛是怎会变得如此暖昧。他的手不自觉顿住了,布帛还有半尺余长握在他手中,然而那半尺却如斯之长,竟仿佛永远都绕不完。鄂夺玉在心里默默地道:扔开,下去!可却连一根指头,也动弹不了。
好了吗?杜雪炽半天没有觉出动静,便又转回脸来。她这一转头,对上了鄂夺玉慌里慌张抬起的双眼,那双眼中的神情昏乱。她骤然想起刚才鄂夺玉在看着什么,突然颈上就火燎一般地热起来。
鄂夺玉的手臂猛然用力一拖,这时竟是毫不顾惜。杜雪炽臂间剧痛,痛得什么都想不了,等这刹那痛楚过去,她便偎在了鄂夺玉的怀中。颈上麻嗖嗖地,那是几颗牙轻微地咬啮在上面。
放开我!杜雪炽轻声道。
鄂夺玉并没有去理她,他的唇齿向上游动着,往她的耳轮和下颌移去。然而此时他心窝上微微一痛,杜雪炽又说了一句:放开!
他低下头去,就见一截剑抵在他胸前。
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象这截剑一样地真实、坚硬、锋利,抵在他的胸口上,无从闪避。鄂夺玉全部的欲念在这刹那间蒸腾无踪,他的手握到了剑锋上,将剑锋轻轻地往外推了推。
然而那剑竟铛然坠地。
杜雪炽猛地扑向东面,将窗子推开,。风呼地灌了进来,将她乱了的头发扬起老高。天快亮了,那头发的颜色在天色中显得略略有点单薄,就如同她此时颤栗的肩头和腰肢。
我师父离开我时,曾对我说,我命中不合尘世,最好能随她修行,否则一生中只怕忧患甚多,欢乐极少。杜雪炽突然自语自言地道。
下面的人己经发觉了她,马上就有弦弓嗡地响动,一支箭划破黑沉沉的天色,向她射来。
杜雪炽理也不理那箭,果然箭支的角度偏了,离着她还有三四寸时飞了过去。
她说得对,我心里老有那么多古怪的想法,总觉着世上处处是牵绊,处处是陷井,竟不能快意一回。杜雪炽拢了拢散到额前的发,道:那天我看到五夫人死去,突然想,原来纵情快意,也不过如此。她追逐那人一生一世,身历千刀万剐,才得他一声痛哭,一世铭记。可人死都死了,别人记得记不得,哭与不哭,又有什么分别?
鄂夺玉的剑也停了,任那些箭纷纷乱乱地落在他们身边,似乎他也想听天由命一回。
他突然回忆起,五夫人死后的那夜,他在草丛中找到杜雪炽。杜雪炽在他耳边道:你想过逃开吗?
那时的情形无比清晰,凌乱的玉梗穿过半满圆月,风拂着草叶在他耳畔晃动,还有半滴破碎的眼泪在他唇上的滋味。
他想,那时他应该告诉她说,让我们一起逃开!这世间太多纷扰,或许我们两人之间,还可以得到一分相知与宁静。
然而他的回答却是我没有想过。
那是这女子在世间最后地微弱地呼唤和求援,却被他干脆地拒绝了。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别人,都认为他清醒世故,然而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那时何等懵懂无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而且也不知道,许多机缘一旦错过便永不再来。
杜雪炽俯身拾起了她的剑,粼粼剑光在她面上流过,指向下面的人群道:不能再拖了!去告诉你的蕃人朋友,请他们相助,若有所求,我无不允可!
鄂夺玉瞧了她一会,终于道:好吧!
他跳下阁楼,来到那支神秘的蕃骑当中,对他们道:你们要帮我打败他们!
褐肤黑发的骑者摇头道:密思让我们跟着你,是来取圣物的,不是和他们打仗的。
打败了他们,鄂夺玉挥了一下剑道:我便带你们去取圣物!
蕃人摇头道:大家都说你在中士呆得久了,连心思都变了。密思让你把圣物取回,你一直都拖着不办。我帮你打仗,你再不交给我圣物怎么办?
这次我绝无虚言!鄂夺玉道:圣物在那里只有我知道,你们若不是跟着我,一百年后,也休想找到。
这话在蕃骑之间传播了一会,他们终于统一了意见,道:好吧!你要不守诺言,我就把这城给烧了!这话说得异常轻松,鄂夺玉沉默了片刻道:好!
常先生!常先生!终于等到人闯了进来,看到常舒倒在地上,赶紧扶起他。他一把抓住小厮的手,声斯力竭地吼道:赶紧去报告奉国公,小公爷受了重伤,让他带兵直入王府!
好的,好的小厮被他的表情吓得有点魂不附体,一连答了许多声。
还有,常舒一咬牙,道:把翟女带来!
一双绣花鞋停在了帘外,湖蓝色的面子上绣着葱绿的两片叶子,半叠在一起,似乎是被风吹着,相伴飘零而去。
当初这鞋面子刚刚在纸样上画出来时,他曾经在她耳畔道:崔妹绣得可不是我们么?本是落叶,为风吹雨打,身不由己,却又得片刻相依,彼此慰籍,岂不是天意么?
说这话时,他其实己经开始对她有了疑心,因此这话中就不免有了些伤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