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
“爹,您记不记得当初抱琴主张修缮工人应该人手一套工具时,您曾经迟疑过?”
“毕竟那笔开销不小。”
“然而当时的大手笔,却在今日浮现出价值了。”
展毅臣嘴唇微撇,他点一点头,探视展千帆。
“我想,你并不须要对我赘述抱琴所登载的帐本是如何的笔笔清楚,条条分明。如今我将例行的查帐工作悉数交给他负责,就是器重他这方面的才干,当然了,我也信任他的忠诚及正直。”
“既然爹也了解抱琴生性耿直,那么咱们就可以谈一谈抱琴的另一项才具法!”
“制而用之称‘法’,折狱致刑也是‘法’,千帆,你指的是什么?”
“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爹,要谈就谈大点儿。抱琴他是定制度的人才,他更是推行制度的高手。爹,我不否认咱们船坞中有不少的人才,他们往往也可以想出许多很好的点子,只可惜他们绝大多数都只限于纸上谈兵的阶段,真要他们放手去做,他们不是傻了眼,就是做不好,爹,说句心里话,对于那些忘想和清议,有时候,实在教人厌烦。”
展毅臣望着次子,露出似笑非笑之色:“儿子,你会不会觉得你厌烦的事情太多了?”
展千帆顿了一顿,他摸一下自己的鼻顶,道:“书生误国,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们如何误国,还不是靠那张能言善道的嘴皮子,眨东谪西,以诂抨击,将人心之不足与不满煽动起来,哗众取宠,本身不见丝毫的作为,然而对于做事的人却处处掣肘,不停的扯其后腿,如果能将对方扳倒,牟取利益,固然得意,即使一事无成,中伤了他人却不碍自己的痛嚷。爹,我不否认,做事的人多,清议的人少,这种清议的确能够发挥抵砺的力量,若不然,做事的人吃力不讨好,动辄得咎,再厚再稳的根基,也禁不起没有中止的摇撼和摧残,所以我对于那些净说不练的天桥把式,一向没有好感。”
展毅臣转对长子:“千舫,你的看法呢?”
展千舫怡然一笑:“千帆想得远,谈得深,我想我还是藏拙一些儿,仅针对咱们展家船坞来谈。爹,我也认为我们需要做事的人才,而不是说话的清客。抱琴和鏖双的才能确实令人激赏。”
展毅臣点点头,对展千帆道:“当你提到‘法’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对抱琴的执法严正大加揄扬一番。”
“这的确也是我想指出抱琴的另一桩优点,不过,我只是要提醒爹,刑期无刑,抱琴兼任执法总监之后,咱们的刑堂清淡了许多,而弟兄的怨言也减少了许多,爹,对船坞而言,这是好的现象。”
展毅臣扫视两个儿子,然后将两份文卷叠在一起。
“好吧,千帆,你认为我该付与抱琴和鏖双怎样的职位及权限呢?”
“他们的才华一主内,一主外,我想把船坞的工作化分内外,成立内外两堂,分别由他们执掌。”
“那么你游表哥。”
展千帆的神色蓦地一沉。
展千舫接口道:“爹,游表哥在船坞的资历到底还浅,如果让他任总监执事,弟兄们凝于婆婆及爹的情面,或许嘴上不致于反对,可是我相信他们的心中难免会犯嘀咕。如果爹执意提拔表哥,我想让游表哥执掌展家总管,先负责咱们的家务事,然后再慢慢加重他的权限,这么一来,他的职称也恰当,而弟兄们也不会有微言。”
“从咱们的家务事下手?”
“是的,爹,打从娘过世之后,上自仆妇的调度,下至咱们的生活琐事,都是让婆婆在操心,而婆婆年纪大了,也清闲惯了,有些地方她委实照应不过来,我和千帆有的时候看不过去,偶而就插插手,管一菅,可是我和千帆毕竟常在外头跑,再怎么插手也有限。像咱们贮勿库里的灰尘,厚得足以种花了,而柴房里,烂木头和好木材囤积在一块儿也没人清理,爹,盼归刚过门,如果让她一下子就接手这些烦人的事,我觉得过意不去,而游表哥心细,足可胜任这种事,如果游表哥不喜欢,俟一年半载之后,我们再将这些家务事转交盼归去掌理。”
展毅臣忍不住笑道:“千舫,你倒很疼惜你的媳妇儿。”
展千舫坦然道:“我问过婆婆了,当年娘嫁进来的时候,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展毅臣眼神微黯,他强笑道:“好好珍惜盼归吧!锦堂将这个掌上明珠遣嫁到咱们这样的江湖人家,他嘴上虽然不忍说,心里可疼得很。”
展千舫点一点头:“我知道,爹,我会全心全意善待我的妻子。”
展毅臣站了起来,他走到一幅泼墨山水的画前,画的下款着名斐云玑。
“你誊了一夜的稿子,千帆赶了六天六夜的活儿,我明白你们都累了,回房休想吧,今天晚点再开饭。”
“爹!”
“爹!”
“抱琴,鏖双和建成的事儿,就依你们的意思去安排,若是什么时候把细节拟定,咱们再择时详谈。”
“是的,爹!”
北风呼啸,天气乾爆而寒冷。
展千帆身着鸭绒袍,足蹬麂皮靴,对着镜子整好衣冠,然后自墙上取下长剑系在腰间。
这时侯,他听见裾裙曳地之声,他的眼神闪过涩情,随即见他闭上双眼,舒缓一口气,然后走向屏风处,去拿一件斗篷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上传出叩声。
“门没栓。”展千帆将斗蓬挂在右臂上。
“千帆,你要出门?”燕盼归的声音轻柔的逸出。
“是的,我要出门访友。”
“千舫也出去访友了。”
展千帆微微一笑:“哥最迟会在晚餐之前回来,嫂嫂,你别担心,哥舍不得你。”
他见燕盼归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便笑笑,又道:
“明儿是爹开堂颁布人事叙任的大日子,爹早已经嘱咐哥和我到时候必须都在场。嫂嫂,哥说什么也会赶回来的。”
燕盼归的两手反覆搓揉。
展千帆目光一凝,盯视燕盼归:“怎么了,嫂嫂?”
燕盼归咬着牙:“我出纰漏了,千帆。”
展千帆双眉耸扬:“我在听。”
“我,”燕盼归的声音好小:“我弄坏了千舫的屏风。”
“屏风?”展千帆的眼睛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