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深仇压心底 [3]
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肩上在指笑着。
大姑娘踞着脚尖,不害臊地大声叽喳着。
放眼看过去,简直没有一张脸不是快乐的,能够保持着不笑的人,已经是很难得了。
这一刹那,他对于人性的自私与幸灾乐祸,算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如何?”过之江打趣地说道:“所以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根本就说不通!”
“老兄是荀子的门徒?”
“那倒也不是。”
“请教大名!”
“过之江。”
弓富魁牢牢地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
“过兄也是练武的?”
“嗯。”
过之江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不过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
“不是一眼。”
“那么是……”
“就凭老兄这个过人的胆识,小弟一猜也就猜出来了。”
“你是说我站得离火这么近?”
“正是。”
“嘻,这么说足下也是身藏绝技的人了?”
弓富魁点点头道:“不错,小弟也是习武之人。”
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层费解。
“请教门派?”
“不敢!”弓富魁道:“无师无派,闭门自通。”
过之江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老实说,这是他入道江湖以来,第一个看得顺眼的人,忽然他觉得弓富魁这个年轻人,似乎在性情为人方面,与自己极为相似。
他对他出奇地露出好感。
过之江道:“弓朋友,你来到‘天一门’是为了……”
“是路过。”
“预备上哪里去?”
“河间。”
“哦,”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丝喜悦:“真巧。”
“怎么,老兄也要上河间去?”
“不错!我们结伴同行怎么样?”
弓富魁怔了一下,他转过脸看着他。
两双眼对看了一会儿。
弓富魁忽然一笑道:“有何不可?”
说完他就转过身子,向外步出。
过之江嘻嘻一笑,随后跟进。
人群围得紧紧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可是当过之江向外踏进时,距离他身前三尺以外的人俱都不由自主地分了开来。
过之江站定了身子,那些人却依然不上来,双方之间,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弓富魁心里暗吃一惊。
“过老兄,你好纯的功夫。”
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片凌然,并含有几分傲气,他冷笑了几声,像是已经接受了弓富魁的恭维。
他身子霍然再进,距离他身前三尺以内的人,俱都身不由己向后倒仰了下去。
一时间人翻狗叫,乱成一气。
二人已步出人群以外。
站在通往山下的石阶上,向山下打量着,人潮就像是出巢的蜜蜂一样地向着山上涌集着。
火势方兴未艾,看来还有一些时候才会熄灭。
过之江在前,弓富魁在后,一路向着山下步去。
中途弓富魁停下身子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最后的一瞥。
包含着无限辛酸、伤感的一瞥。
人的感觉有时候的确很奇怪。
就像是有一个人在看你,你虽然当时并未看见他,却会突然地潜生一种反应,马上就知道有人在看你!
弓富魁忽然有了这种感觉。
那是在他目光方自火场收回的一刹那滋生出这种感觉的。
他眼光一转,已经看见了那个人。
一点没错,那个人果然正在看他。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两个人的眼睛都正在注视他。
一个独眼的老人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两个人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那般神秘,然而不容否认,这两个人确是在看他,这一点绝不会错。
虽然现在这两个人已经警觉地收回了眼光,然而弓富魁早已由他们的目光里,体会出一种凌人的不友善的情意。
未必是“敌意”,但是“不友善”却是可以认定。
弓富魁再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时,两个人已经隐身于乱嚣的人群里。
临去时弓富魁发觉到那个少女又向自己瞟了一眼,他可以断定,那一瞥,绝非是人们所形容的“秋波一转”,或是“深情一瞥”。
那一瞥给他一种冷森林的感觉。
可是当他想探询那种神秘目光的涵义时,对方一老一少已淹没于人群不见。
弓富魁为人精明干练。
虽然只是那么匆匆的一瞥,他已大概地记下了这老少二人的形象。
他并且可以相信,这个印象能够在自己脑子里保存很久很久,直到下一次再看见他们以前都不会褪色!
过之江已经走了很远!
他停在最下边的一级石阶上,抬头回望。
“你在看什么?”
“两个人。”
弓富魁信口答着,说的却是实话。
“什么人?”
“对我不友善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对你不友善?”
“眼睛!”弓富魁冷冷地道:“只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了。”
二人并肩前行。
过之江不经意地一笑,道:“你有仇家?”
弓富魁冷笑了一声。
如果过之江能够很细心地去分析一下他的笑声他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这声冷笑里,已明显地泄露出深切的敌意。
过之江显然疏忽了这一点。
“学武的人,少不了都会有几个仇人,过老兄,你大概也不会例外?”
“然!”
过之江点点头。
弓富魁脑子里闪过方才那老少二人,一时颇感诧异。
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什么人对自己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