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草木皆兵惊蛾眉 [10]
父亲既已指出,甘叶两家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岂能再为儿女私情纠缠,违背父命。
他剑眉一轩,坚毅地说道:“甘姑娘,我叶飞桐有一句不当之言,说出来你休要责怪我薄情寡义……。”
说至此处,他实在有些不忍,脸上流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甘凤怡咬着玉贝般的牙齿,让晶莹的泪珠顺颊往下滚,颤声说道:“你……你不必顾忌,有什么话尽管说,甘凤怡自问不是下贱的女子,只要听你一言,今后自会为自己安排,绝不会因此怨天尤人。”
她在脆弱之后,忽地变得坚强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说出这番话来。
叶飞桐把心一横,沉声道:“叶飞桐难违父命,今生今世,只有辜负你救命的一番恩德了……。”
甘凤怡忽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凄凉和悲凄。
“哈……哈……哈……。”
她发狂的笑声,传达户外,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叶飞桐见她神态失常,忽哭忽笑,明知她必有满腹悲痛,伤心而泣,却感无言相劝。
甘凤怡纵声大笑了良久,仍未停止。叶飞桐恐怕惊动店中旅客,说道:“甘姑娘,我求你声音小些,惊动了本店的旅客,怕不妥当吧!”
甘凤怡闻言脸色一沉,疾声说道:“怕什么?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惊吵别人,你别管我的闲事!”
爱与恨在她的内心冲突,使她暂时失去理性,短短的时刻,从温柔娴静变为放肆、泼辣起来。
叶飞桐见她神情失常,却苦于无法劝解,内心亦是悲痛已极。
他忧伤地沉吟了许久,见甘凤怡已不再狂笑,只是咬牙忍着悲痛,不让眼泪流下来,于是低声说道:“甘姑娘,我叶飞桐一介凡夫,你这般为我伤心烦恼,实在不值得,方今武林之中,尽有比我强十倍之人,请姑娘不要为我损伤玉体,那样一来,叶飞桐的罪就更大了……。”
甘姑娘黯然地低着头,似在极力压抑满腹悲愤,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劝我,我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劝解的。”
叶飞桐被她如此一说,更感心中难过,心想:“父命难违,又不是我薄情寡义,另结新欢,你何必如此抱怨于我呢?”
事已至此,不便与她争执,只得一声苦笑,嚅嚅说道:“甘姑娘,你一个人离家很久,令堂和令兄一定很焦急,你也该返家探亲啦!”
甘凤怡脸上笼着一片严霜,悻悻地说:“不用你说,我也要回家问我娘,咱们甘家怎会和你家结仇的,如果这仇解不开,或是谁好、谁坏,我还要找他算这笔帐哩!”
她忽然想起许多往事,母亲冷幼梅总是不肯对自己和哥哥提起父亲的事,莫非父亲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谁是正凶呢?莫非杀害父亲的凶手,竟和“洛阳双英”叶之文、叶之武有关么?不然,叶氏兄弟为何口口声声说,甘叶两家仇深似海呢?
她越想越离奇、纳闷、可怕,突然大声对叶飞桐说道:“叶飞桐,你快实说,我父亲是不是你们叶家害的?”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几乎把叶飞桐骇坏了,一时瞠目不知所对,张大着嘴急道:“你……你别胡乱说,我连你父亲的面都没见过,怎会害你父亲……。”
甘凤怡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顿脚道:“好,好,你不知道,你爹爹和你叔叔一定知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甘家兄妹,在一年之内必定登府拜望,咱们也别再见面了,你自己请便吧!”
说着指着窗口,直截了当地对叶飞桐下逐客令,这一来倒把叶飞桐给愕住了。
却也因此激起了怒火,脸色一沉说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父亲的事,我一个做小辈的,哪里会知道,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怕别人寻仇,常言道:‘父债子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你也不必找我爹爹,直接了当的找我叶飞桐好了。”
叶飞桐脸都气白了,他真没想到甘凤怡突然变得那么冷酷、无情。
事已至此,自己和甘凤怡之间,似已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再留恋下去,岂不有失一个须眉男子的气概?当下气忿忿地说道:“走就走!”
言犹未了,原立的姿势不变,人已自窗中挺身飘出,剩下了柔肠寸断的甘凤怡,想到伤心之处,不由放声痛哭。一时哭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拔剑自尽,但感天涯茫茫,无处栖身,未来更是难测难料,母亲、哥哥、和尹公公的影子,都幻现在眼前……
黎明前虽然显得格外黑暗,但是,狂风暴雨总算是停了,在雨水淋漓狭窄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匹劳累得喘不过气来的瘦马。
这匹惊痛、喘息的瘦马,驭着一对男女,“嘶嘶”地吼叫着,放开四蹄力竭声嘶地奔跑。
马蹄敲击着石子和泥水,发出得、得,哗、哗的声音。
昏黑中难分辨出马背上人的面部表情,只能看到那少年肩上泊泊下流的鲜血……
男的嘶哑的叱喝,和坐在他身前一位少女的呻吟,混在一起,使人听来异常凄惨,那绝望和无助的声音,散荡于拂晓清冷的凉风中,似是为即将降临的黎明,奏出一阙凄凉的悲歌……
倏地,那呻吟的少女说话了,用低微关切的声音说道:“唉!雨总算停了,甘相公,你的伤势要不要紧?前面不知能不能找到镇店?”
说话的少女正是苏白丽,她在数度惊悸昏厥后,总算苏醒了,此时在拂晓寒气中,却是再也挨不住严寒,同时,也十分忧心甘子梧肩部的剑伤。
原来甘子梧肩部被叶之武失手刺伤,一时惊疑万分,自马厩中夺马追出。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苏姑娘,不顾暴风雨和伤痛,一路没命地狂追叶氏兄弟。
黑夜茫茫,风雨无情,任他奔走了半夜,一路上不但没有洛阳双英的踪迹,即连一些人烟也未遇到。
此刻,天将黎明,甘子梧紧拉马缰的双臂,已是酸麻不堪。
亏得他能及时运功止住肩头伤处流血,一面还得靠紧纤纤弱质的苏白丽姑娘,不使她坠落马鞍。
苏白丽的一番话,立时使他惊觉醒来,当下一勒马疆,跨下瘦马巴不得如此,立刻顿足停止不走。
甘子梧这时才发觉她已幽幽转醒,心中不由略感庆幸,叹道:“在下一时冲动,夺马追赶那两个江湖人物,一剑之仇,虽是小事,但那两人形迹可疑,却是非同小可,奔走忙乱了半夜,累姑娘跟我受惊、受寒,又劳你关心我的伤势,心中万分不安!”
惊累的瘦马驻足不走,低下头用嘴凑在水洼中饮水,甘子梧松下双手,不知不觉竞将双臂靠在苏白丽冷冰冰的娇躯上。
苏白丽羞怯地一阵颤抖,立时感到有一股男性的温暖传入体内。
他低垂了头,忸怩地一笑,说:“你……你千万别这么自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还说什么受累不受累,唉!追了半夜,那两个坏人连影子都没有,天都快亮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吧!”
两人说着话,东方天际已显露出一丝鱼肚白色,微弱的晨光,照射着郁绿的原野。
雨后初晴,大地如洗,一转眼天已大亮,远近树林中的宿鸟,似从梦中更醒,吱吱喳喳地啼叫,振起翅膀飞出林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甘子梧和苏白丽的身上,夜来的创伤惊悸和疲于奔命,使得这一对患难中的青年男女,脸色苍白,唏嘘不已。
甘子梧有意无意地睨了苏白丽一眼,只见她那秀美白腴的脸上,透出一丝青春的红晕,十分迷人,由于她太像谢小莉,甘子梧内心不禁起了一阵荡漾的情波。
当对方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秋波,也开始投射出两道异样的光芒之时,这位俊美的少年,不禁惊觉于自己的失态。
甘子梧赦然地尴尬一笑,说道:“苏姑娘请别如此客套,昨夜那两个江湖人物,虽已逃逸无踪,一剑之仇,在下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报复,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护送芳驾回府。既然你累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暂歇,再定行址吧!”
苏白丽伏在马鞍上,娇弱不胜地养了片刻神,觉得精神略略好转,一时感到十分适意。清晨的太阳,照射在身上,使人有无限的温暖。
于是她恬和地展开娇躯,微笑道:“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总算过去啦!唉!只有雨后的阳光,才使人格外感到温暖,既然天也亮了,咱们趁早再赶一程路吧!省得爹爹为我焦心。”
甘子梧在马背上略运功调息,肩部流血虽多,仗着内功基础良好,已是恢复不少。
当下点头一笑,说道:“我原怕姑娘玉体不支,既然你还能支持,这种荒山野地实在不宜多留,咱们再赶一程也好。”
说着在马背上一声叱喝,双腿微微用力一夹马腹,手抖疆绳,那匹瘦马只得打起精神放蹄前奔。
甘子梧和苏白丽一马双跨,驰骋在翠绿如茵的原野,但见人马风驰电掣,在万绿丛中恍如一个白点,在飞快地移动。
眼看来到一片园舍之前,甘子梧虽然心中有事,却也被这人间美景吸引住了。
瘦马刚巧在阡陌上奔驰,甘子梧在心旷神怡之际,忽见道旁闪出两条人影。
甘子梧和苏白丽双双骑在马上,由于马行甚快,起始毫未留意。
直到那两人一先一后,自田野中闪出之后,甘子梧刚一触目,顿时微微一惊。
他和苏白丽不约不同地凝神向前看去,眨眼之间,两个异装怪人已上了狭窄潮湿的阡陌。
瘦马猛地仰首长嘶,吓得田中一群布谷鸟振翼四散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