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头是岸 [9]
江老爹并不大忧虑江上云,只担心朱玉华不知何故没有碰上。
虽说有震山手归元泰师徒跟踪而去,但她一个清白女儿家,人又长得太过美艳,危险比江上云多了百倍。
同时如果有个什么不妥的话,虽把仇人千剐万剁,又有何用?因他的老脸也没处好放!
两人兼程赶回家去,走入衡州时,老人家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后,才对孙伯南道:“好孩子,我们爷俩一番奔波,想不到重回故里,心情如此恍惚和亲切!唉,若果你华姐,已平安在家,爷爷真不想再入江湖走动了!”
他说得如此深沉感慨,使得年轻的孙伯南忽然沉思起来。
他想道:“我如今可没有这种感慨,反而雄心勃勃,恨不得立刻到达岷山,和那仇人与一群魔头作那生死之斗。然而,将来我会不会像爷爷这样呢?爷爷少年之时,也该是多么潇洒轩昂,什么事也不会令他灰心和退缩!但如今……”
他怜悯地望老人一眼,岁月不留人,他知道老人那一腔热血豪气,雄心壮志,都随着以往的青青双鬓,悄悄地流逝无踪!
沿途有许多人都十分尊敬和亲切地向他们爷儿俩打招呼,乡音满耳,的确叫人依恋怀忆。
现在连孙伯南也有着一份淡淡的俏沉心情了。
越近家里,两人都不期而然地紧张起来。
江老爹饱历风霜,当然不露出形色。但孙伯南却完全表现出来,他恨不得赶快跑回家去。
那个黑纸金字的招牌,已经瞧得清清楚楚。“江家老店”四个字显得十分光亮神气。江老爹望着那几个金字,心中稍觉安稳。
因为这个招牌一向是由老家人江忠揩拭的,如今显得这历光亮,可以推想到近来老家人江忠并没有为了别的事情而疏忽了此事!
假如家中有什么不幸的话,江忠还会理会到这回事么?
孙伯南内心实在忍耐不住了,因为这儿尽是熟人,江老爹已回复龙钟老态,走得奇慢。
他恳求道:“爷爷,让我先跑回去!”
江老爹没有做声,依然慢慢走着,半晌才道:“大丈夫要能担当一切,同时要能克制自己。这不但在立身处世必须如此,便在武功方面,也须如此。你已修习了内家上乘功夫,何以这么沉不住气?”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江老爹本来也是个多情种子,天生热肠,对方自己唯一的孙子和孙女岂能毫不动心?
于是脚下也不知不觉地快了许多。
孙伯南唯唯恭应,但一直忍耐到离店门还有十余家店面之时,忽然大叫一击,撤腿就跑,一直冲入店中。
只见店面只有李胖掌柜坐着打盹,这刻正是午饭之后。
孙伯南没有叫他,风也似卷入后面,第二进院落,乃是江老爹和江上云所居住,这时静悄悄的,毫无生息。
他在这儿稍微停一下脚,没听见什么声息,便又往内跑。那颗心直吊在喉咙口,那是因为太过寂静之故。
一直闯入内院,竟也全然不见人影,王氏的房门的廉子低垂,随着微风轻轻幌动。朱玉华闺房深锁,寂静无声。
他为之楞住在院子中,不能动弹,歇了片刻,这才觉得悲从中来。华姐姐和云弟恐怕都未曾归来,他觉时想到江老爹该是何等悲怆!
只见人影一闪,满院风生,他身边已经站定一人,抬眼瞧时,却是由发苍苍的江老爹。
老人家满面喜容,这时也自一楞,道:“孩子发什么呆,到后面园子里看看去呀!”
孙伯南真想不出爷爷何以能够高兴,江老爹呵呵一笑,道:“是了,你急吼吼的撞入来,没有问问李掌柜!他们全都在后园呀……”那后园中人头真不少。
靠院墙边的树下站着慈祥贤慧的王氏,扶着朱玉华的肩头,再旁边江上云坐在躺椅上,神气十分萎顿。
郑珠娣在另一厢,身体已恢复了八九成,但眉宇间流露出郁抑之色。
上官理不在,原来归元泰此老眼光如电,已知江上云十分挚爱着朱玉华,因此上官理如果插入一脚,到头来只怕悲剧收场。
正好江湖上沸沸腾腾,都是通天教闹出的事,同时又和自己武林四绝有不不干系,故此乘机着他外出探听消息。
上官理这一去总是好几天,以免他对着温柔美丽得如一江春水的朱玉华,空自单思受苦。
孙伯南大叫一声,众人齐齐回顾,登时一片骚动。
龙碧玉一下子飞到他怀中,孙伯南真想搂住她,但这时人太多了,赶快向她眨眨眼睛,不敢过份亲热。
朱玉华可就投入江老爹怀中,抱住爷爷欢喜得眼泪也流出来。江上云一面叫爷爷,一面拉住孙伯南的手,也非常兴奋激动!
这天晚上,大排筵席,恰好上官理也回来。
于是济济一堂,争谈别后之事,虽然以江老爹孙伯南为中心,但没有一个被冷落的。因为大家都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以致说之不尽。江上云已服了孙伯南的芙蓉露,只见他不但精神奕奕,而且在暗中功力也增加了几倍。震山手归元泰一望他的眼神,已知就里,心中黯然一叹,自-以后,想把上官理造就成四绝传人之心,也非打消不可了。
不过他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凭他们武林三绝之外(神举查本初未知消息,但神瑜独孤及善却准去),还有药山大师之辈,再加上孙伯南的璇玑剑,江上云的家传剑拐,别说是通天教,纵然迷宫主人也在,也不须惧怕,正好拚个强弱,免得那金钟岛迷宫以为中原无人。他们热闹地过了十日,独孤及善忽然来到,又是一场高兴。神偷独孤及善一生孤独,不但没有儿女,连个徒弟也没有。
又过了六七天,离岷山大会之期,只有十三四日,大家准备起行。
家中留下朱玉华和龙碧玉,虽然她们都要去,但江老爹不准。郑珠娣本也不准一道去,但因怕那南疆石龙婆来找她,因此必须把地带着。
这些日子来,独孤及善发觉郑珠娣最是可怜,因此对她十分慈爱。郑珠娣能够同行,还是独孤及善的主张。
门外七匹骏马都准备好了,三位老人家三个少年和一个美艳姑娘,由势浩荡地上马。上官理黯然回顾,只见朱玉华温柔地注视他。他立刻回转头,因为他要把这对眼睛永远镌刻在心版。
他知道再看下去,那双眼睛会移到另一个人面上,这样子他在异日回忆时便没有完整的印象。
铁蹄上尘土飞扬,这位少年豪侠带着受创的心,自怜地和怅惘地策马而驰。他一直没有回顾。
但他也不觉得十分寂寞,因为他已带走一对温柔明亮的艾眸,此后的岁月中,他将与她常在……郑珠娣则早已死心,她从江上云当日抱恙呓语之时,已明白这个俊美不羁的少年,只爱看朱玉华一个人。
她终于死了这条心,虽然不免十分酸楚!
因为她知道纵然在多少年之后,独宿深闺,午夜梦回,总会忆思起前尘影事,而江上云俊美潇洒的容貌就会浮上心头……
她一生在形迹上放荡不羁,但内心却异常严谨自守。从来未曾付过一丝一亳的感情,可是既然全部付出之后,便永远不能收回,以彼也没有可付出的了!
一个苍老的嗓子,温霭地从她耳边升起来:“小女孩,催马走吧!”
现在他们因为已经出了城外,因此大家都加快速度,她因为怅思遐想,故此坠在后面。
她悲哀地抬目看看那位慈祥的老人,幽幽叹口气,道:
“好的,独孤爷爷,我必须继续前走,人生不就是这从么……?”
人生和命运果然不管世人的悲欢忧恨,一味要向前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