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 [沧月]

正文 十三、辟天 [3]

    在沧流建国后,那一面碑文一直被保留在讲武堂内,作为帝国军人的最初启蒙训导。他和云焕也曾在入学时一起站在此碑前聆听训导,碑上的文字纵横凌厉,一个个剑一样的刺入眼里,深刻入骨——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草民生死皆如狗,贵人骄奢天恩眷。

    “如此云荒非人世,逆天而行应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千年沧桑大梦还,

    “君臣将相皆如土,总是刀下觳觫材。

    “传令麾下三军众:‘破城不须封刀匕!’

    “三军之中树此碑——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那一块碑凝聚了无可言喻的气势,竖立在云荒的心脏上。即便是百年后,每个站在碑前的战士依然能感觉到沧海横流烽火燃遍的乱世里、那种扑面而来的酷烈杀意。那,是试图毁灭一切,然后再于废墟之上赤手再创新天地的霸气,是“上天不仁、万物为刍狗”的绝决!

    那一段短短的文字里满目皆是“杀”字,触目心惊——宛如此刻云焕的神态。

    飞廉忽然有一种恍惚感……百年前,那个神秘的智者大人立下这块碑时,也应该是这样的眼神吧?那是杀戮者的眼神,毁灭一切的眼神!

    “元帅!”眼看云焕要连下杀手,飞廉冲了过去,迅疾无比地一俯身,从地上抱起满身是血的巫彭。被血的腥味刺得心乱,他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前来这里的初衷,抬头怒斥:“云焕!你疯了么?怎么做出这种……”

    抬头的刹那,他惊呆在当地——

    迦楼罗扬起的飞尘还在半空里漂浮,一轮血红色的冷月悬挂在帝都上空。白塔的巨大剪影压入眼帘,那个死神一样的人正倒转提起新折下来的断臂,仰头凑到断口之下,张口去喝如注而落的鲜血!

    “哈哈哈哈……”只是喝了一口,便将断臂远远扔开,大笑——宛如一个斩杀了千百人的凯旋将军,举起金杯以痛饮来庆祝血腥的胜利。血溅了他满面,然而血污后的眼睛依然奕奕生辉——那眼睛,居然是金色的!

    飞廉心里忽然涌出说不出的寒意——这、这还是云焕么?还是他准备不顾一切来营救的昔日同僚么?这完全是一个疯子,一个魔物!

    “飞廉……看到了么?”怀里垂死的血人忽然发出了低微的声音,全身抽搐。他连忙低下头去,凑到了元帅的唇边,想听他最后的话——

    “一定…一定要杀了他!否则…魔将毁灭……一切。”

    帝国元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血腥味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碰到了飞廉的脸颊,令他心里剧烈地颤栗起来。

    ——元帅说什么?魔之左手?那,不是空桑人供奉的孪生双神之一么?

    “拜托、拜托你了……否则、否则…整个云荒……”垂死的人说出最后的话,被血糊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如此绝望而痛苦,仿佛背负了极大的遗憾和追悔。没有说完便颓然跌落,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飞廉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抱着面目全非的尸体,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分分变冷。

    他几乎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束——不到一天之前,巫彭元帅还站在万军之中,挥斥方遒;然而短短片刻后,居然就成了这样残缺不全的僵冷尸体!

    “云焕!”他霍然抬头,看着那个嗜血的人,“你疯了么?!”

    “飞廉?“那双金色的眼睛看了过来,仿佛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云焕冷然一笑:“哦,是你么?高贵的巫朗一族的公子——你,也是想来这里看好戏的么?可惜我并没有死……失望了么?”

    根本不等对方回答,云焕冷冷举起了手里的光剑,声音低沉:“拿剑,站起来!——看在一场同窗份上,我给你军人一样死在我剑下的荣耀!”

    飞廉愕然看着那个血迹满身的人,喃喃:“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云焕的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冰冷雪亮,“夺去我师父,夺去我姐姐,令我的妹妹出卖我,杀尽我族人——你们以为这些事就能击溃我,让我疯掉?”

    “可惜你们错了……哈哈哈!错了!”他在血色的冷月下仰头大笑,“每从我这里夺去一样东西,只是让你们往绝路上多走一步!——是你们自己招来了死亡,愚蠢的人!”

    “胡说!”飞廉再也忍不住,厉呼:“我和潇是来救你的!”

    “救我?”云焕唇边的笑意凝结了一瞬,审视地看了一眼这个昔日同僚。然而只是一瞬,他又笑起来了:“哈哈哈……救我?巫朗一族的继承者、明茉的新夫婿……你,来救我?”

    他在长笑中举起了手里的光剑,那把剑在他手中焕发出前所未见的雪亮光芒,吞吐凌厉,剑芒夺人,竟全没有剑圣之剑的王者之风,而闪着妖异的光。

    先饮云焰之血,再饮巫彭之血——所亲所爱,一剑斩断!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再羁绊住他?

    ——如果,眼前的人是最后一个,也须立刻斩绝!云焕霍地止住了笑声。俯视着地上人,眼里忽然焕发出了璀璨的金光,那种金色里隐藏着最深的黑暗。他手里的光剑随着杀气喷薄而出,吞吐几达三丈!

    飞廉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扔开了巫彭的尸体,侧身一滚,贴地抽出剑来——叮的一声,手腕发麻,在千钧一发之时恰恰挡住了必杀的一剑。

    ——什么?云焕……云焕竟真的要杀他?!

    然而,根本容不得他有一丝怀疑,杀气逼人而来。剑风破空,直刺他的心脏、咽喉和眉心,令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堪堪格挡——他和云焕多年同窗同僚,对彼此的武学造诣都是了如指掌,两人如交手,不到一千招开外是分不出胜负的。但令他惊骇的是云焕攻击速度忽然比往日快了数倍,力量更是大到不可思议,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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