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龙蛇 - [云中岳]

第 一 章 初历风雨 [9]

  客人真也饿了,客套毕,先行进食。三杯酒下肚,怪老人的脸色徐徐恢复红润,向小哲道:“老朽确是绿杖翁韩腾皎,到大同访友,无意中在坂泉坡路见不平,管了一档子闹事,几乎送掉老命。厅内这两具尸体,很像是那群恶贼的同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哥儿可否见告?令尊想必是武林人,不然怎知老朽的名号?”

  小哲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是一个小孩子,知道些什么?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将经过-一详说了,最后说:“假使老爷子晚来一步,我一家子早该到九泉之下了。

  家父不是武林人,至于老伯的名号,是恶贼们说的,似乎他们对老伯十分惮忌呢。”

  韩腾蛟端详了他许久,动容问:“小哥儿,你今年几岁了?”

  “小可年方十龄。”

  “你爹必定很了不起。”

  “老伯……”

  “听你的言谈应对,该是及冠子弟的年龄,看壁上的书画,便知你爹的为人,你爹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梁瑞是不是你爹?”

  “正是家父。”

  “令祖的名讳,可否见告?”

  “先祖玉寰公,逝世已经二十余年。”

  “平阳府洪洞县玉峰山,有一位柴公秉乾,小哥儿可知此人么?”

  “这……”

  “那么,雷霆剑柴秉乾,便是令祖了。老朽成名时。令祖已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一代豪侠,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侠踪遍天下,声誉震江湖,息隐江湖时,年仅四十壮年。六十年来,武林侠义后继无人,相反地却道消魔长;成了目下群魔乱舞的局面,良可慨叹。令祖急流勇退,晚节无亏,只可惜这种独善其身的态度,老朽不敢苟同。”

  小哲脸色有点不豫,说:“家先祖的是非功过,小可不愿置闻。”

  绿杖翁韩腾蛟又是一声长叹,慨然说:“哥儿的心意,老朽自然了解,但老朽的话,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令祖一代豪侠,武林谁不尊崇?今天,令尊居然被一群屑小,逼得几乎家被人亡,这就是令祖所迫下的祸患……”

  “老伯,你老人家错了……”

  “老朽错了?不会的。令祖珍惜羽毛,壮年急流勇退,必定留下一些遗命,不许后代儿孙再在江湖闯荡,以免万一受到挫折,有拈乃祖英名。令尊之所以甘心雌伏,未必不是怕人讥为虎父犬儿……”

  “老伯,请别忘了诸位是客人,道主人的不是,并非作客之道。”小哲烦躁地说。

  “好,不说,倒是老朽不明事理了。请教,令尊居然败在那几个恶贼手中,岂非奇事?

  有说乎?老朽从江浙来,至大同访友,曾在湖广受到三魔围攻,内腑离位,至今仍未痊可,不宜动手与人拼搏。但仍能一举搏杀十八名恶贼,可知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令尊……”

  “家父十年前练功岔气伤身,只能以三成功力相搏;家母也因练功而伤了手太阳肺经,不能运功。不然,这些恶贼岂有命在?”

  “呵呵!正相反,那些恶贼恐怕一个也死不了。”

  “老伯……”

  “你还不明白?分尊堂决不会杀他们的。”

  “这……”

  “不必谈这些了,坂泉坡遇贼的诸位老弟,请说说遇贼的经过,老朽还不曾请教诸位的大名哩。”

  中年书生惨然一笑,离座行礼道:“晚生王宗茂,草字时育……”

  绿杖翁脸色一变,插手叫:“且慢,你……你不是南京的王御史大人吧?”

  王宗茂叹口气说:“晚生已不是南京的御史,奉圣命谪降平阳为县丞。”

  绿杖翁火速离座整衣,肃穿长揖,歉然地说:“草民无状,大人休怪……”

  王宗茂赶忙回礼,说:“老丈请不必如此。晚生身受国恩,身为南京御史,却任奸臣当道,上无以报君国,下未……”

  绿杖翁哈哈狂笑,笑得有点凄然,抢着说:“我辈草莽散民,浪迹江湖,耻与官宦巨室为伍,甚至惩奸除暴与官府作对,但仍然敬重忠臣孝子,协助良吏良绅。虽不过问朝政,仍然关心国事。令尊桥,任广东布政使;从父格,官居太仆卿;皆有贤名。

  大人荣登二十六年进土,去年便官拜南京御史,短短五年中,自进士及弟荣任御史,可知大人之才德确是过人。大人任官南京,而知京师严嵩的恶迹,官拜三月,便冒死上疏劾严贼八大罪,大快人心,中外敬仰.草民虽狂,岂敢在忠义大臣之前无礼?以大人之忠,竟降谪为县丞……”

  王宗茂呵呵笑,接口说道:“凡上疏劾严贼的人,皆下场奇惨。晚生在上疏之前,已料定必死,幸而圣上尚知晚生愚忠,骂一声狂率,贬为县丞,已是天大的幸事了,不必为晚生惋惜。此行幸得寿州两位义士杨兄昆仲日夜照拂,沿途幸告平安,想不到严贼竟然放晚生不过,派人在坂泉坡截杀。如无老丈及时援手,晚生危矣!晚生死不足惜,连累了杨兄昆仲,内心极感不安。”

  绿杖翁向两位中年人含笑点头说:“原来两位是寿州双英杨家昆仲,失敬了。

  寿州双英,在武林颇富侠名。老大杨世权,老二世衡,是双胞兄弟,在南京附近,声誉甚隆。

  那时,朝廷位于京师,但南京的政治地位,仍然重要,等于是小朝廷,同样设有吏、户、礼、工、兵、刑六部,各官皆备,只不过人数较少,与职掌略轻而已。在官吏们的心目中,从京师调任南京,等于是置闲下放,不受重视……

  因此,大明一代,北京致力于防守北疆,南京致力于开拓南域,可惜子孙不肖,两头落空,雄心勃勃的永乐皇帝的梦想,始终未能完成。

  王宗茂是南京的御史,御史是言官,他该尽忠职守,弹劾不法官吏。但他过于耿直,居然敢冒死疏劾朝野震慑的大奸严嵩,断送了他一生的锦绣前程。王宗茂因劾严嵩而获罪,这件事在南京十分轰动,民情激愤,无不为他抱屈。杨家昆仲闻悉其事,动了侠义襟怀,自告奋勇沿途照料,要护送王宗茂主仆三人到平阳投文报到。县丞,等于是知县大人的副手,将一位三品御史降为八品县丞,等于是从三十三天打下十八层地狱。但王宗茂不在乎,杨家兄弟更愿为他奔走供役,这就是忠臣的肝胆,义士的襟怀。

  老大杨世权摇头苦笑说:“老前辈这样说,晚辈无地自容了。晚辈兄弟浪得虚名,这次如无老前辈仗义相助,晚辈将合恨九泉。我兄弟死不足惜,万一王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真是万死莫赎哩!想不到这些毛贼居然如此高明,难道真是严贼派来的走狗么?沿途尽可下手,为何要等到咱们到了地头方出面行凶?晚辈百思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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