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生 - [飘灯]

外传一:永忆江湖 一、千里横刀颜中望 [1]

当铁锅上的白气和运河上的薄雾遥相呼应之时,都一泡的伙计们纷纷起身劳作了。

  大桶清水拖地,洗刷浴池,摆放盛衣的柳条筐,在活括竹筒里兑上皂荚水……晨风吹着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愉悦清爽。在都一泡做工永远不会觉得乏味,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千里浩荡的大运河会把谁送上门来。

  “开饭,开饭!”袁三当家的亲力亲为,挑着大桶饭菜走了进来,一路喊着,“兄弟们来来,饱食战饭,然后干活!”

  伙计们轰的一阵欢笑应和,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下手里的活计,围拢在长凳拼成的临时木桌前,啧啧称赞。

  “三哥,就你这手艺,御膳房的师傅也比不上!”

  “嘿哟,今儿有卤牛肉!”

  “等等,等等,小苏呢?”

  “出去练拳了吧?人家小伙子多勤奋哪小苏,小苏,吃饭啦,过会儿牛肉就没了啊哎哎,给人家留两块,半大的小子正长身体哪。”

  苏旷赤着上身,一条牛犊短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匆匆跑进来,到屋角拎了桶冷水当头泼下,扯下条布巾,边走边擦着脸上的水。他才不过十三四岁,还没有长成成年男子的身材,但结实灵活,未褪青涩的面孔上已经隐约透露出英气勃勃。他边跑边伸头看木桶里的饭菜几块上好的牛肉还留在那儿苏旷微笑起来:“谢谢各位大哥。”又特地冲袁三点点头,“谢谢三叔。”

  在三位当家的里面,袁三是个神奇的存在,他好像只有在送饭的时候才一阵风似的出现,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吃完,然后立即消失。两个多月了,苏旷有一半工夫是用来研究怎么和袁三叔相处的不能不理他,也不能太答理他。袁三叔喜欢讽刺人几句,但没什么恶意,他好像天生就是那种嘴上长刺的人,不扎谁两下,心里不舒坦;但一旦真的伤了人,袁三反倒比谁都过意不去。当然,他身为当家的不好意思道歉,但第二天的菜色往往丰盛得让人大吃一惊。

  这里多半都是年轻人,对一个好厨师的需求远远大过一位良师益友。比如桌子就曾经说过,只要每天能吃到袁三当家的做的卤牛肉,就算被他指着脊梁骂祖宗八代也没关系。

  问题是,人家毕竟是当家的而不是厨子,送饭仅仅是一种爱好,雪泥鸿爪,率性而为。哪天他不乐意了,大家就得吃大厨房那毫无创意可言的饭菜。

  苏旷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沉默而聪慧的青涩少年更有趣的聊天对象了。于是大家吃得其乐融融,袁三当家的也跑得乐此不疲。

  袁三捧着饭碗走过去:“小苏啊,初入江湖,何所见?何所思?”

  苏旷悠然道:“观烟花三月之扬州,我心中有猛虎轻嗅蔷薇。”

  袁三一巴掌抡在他脑门儿上:“我心中有流氓痛打你们这群文人。”

  顿时间哄堂大笑。

  实在是无法接受袁三这样的大盗风格,苏旷紧紧抿着嘴唇,再也不多说一句。

  他这一沉默,袁三反倒第一个不好意思起来:“小苏,嘿,你三叔这是跟你开玩笑来着,还不是因为拿你当自己人?”

  两个月来不停气地拿我逗乐,这就是自己人?苏旷摇头:“我想交的是朋友。”

  “嗬!这可就为难喽。”袁三笑眯眯地看着他,“咱们这些个市井粗人,比不得彬彬有礼的君子,什么坐而论道的好朋友,你回京城找找吧,这儿怕是没有。”

  “坐而论道?不是的。”苏旷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而憧憬的光,“师父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江湖上最有趣的就是能结交许多好兄弟,得意时可以喝彩,失意时为你拔刀……”

  “得了得了。”袁三被逗乐了,“我算是明白铁大人怎么混到今天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就你们这世代相传的硬邦邦态度,不得罪人就挺好了。我说小苏啊,就算是买菜,还得出门讨价还价咧,你当交朋友是捡垃圾,东张西望伸手就来?什么一见如故肝胆相照,那根本就是唉,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信的。”

  苏旷瞪大了眼睛:“三叔,你现在,不信了么?”

  袁三咽了口唾沫。让他在这样的年纪说一些真诚而朴素的话未免太为难了,但让他在某些答案上说谎,不仅为难,而且要命。他讪讪地笑起来:“少废话,干活干活!桌子,愣着干吗,放水!”

  桌子欢快地答应一声,跳上大厅正中的木桌,拉动了手柄。

  五六口大锅中的热水一起从大开的闸门中涌了出来,浴池中特有的蒸腾的雾气立即弥漫开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开张咯!尊客请里面兄弟动作快起来”迎门伙计一声招呼,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刚吃完早饭就来泡澡?

  苏旷一溜儿小跑地去抓手巾,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过道上,正要递上,就听见一个冰冷如刀锋的声音道:“不行。”

  那个年轻人也不过二十三四岁,长脸,长身,长手长脚,腰畔还带了把长刀。他按着刀柄,摇头道:“我的刀,从不离身。”

  “这位少侠,”桌子的绰号之所以叫桌子,意思是什么都能搁,性子随和。不肯解刀的客人他也见得多了,只赔笑,“您恐怕还不大清楚咱们老泡。在老泡您想干吗都行,但是进大池子一不能带刀,二不能带姑娘。您想,您一带刀,那别的客人也得带刀不是?这大家伙儿都带刀,稍微有个不痛快,还不得打起来?”

  那位“少侠”坚决摇头:“我不管别人。”

  桌子继续赔笑:“少侠您这可就难为我了……要不怎么着?您后院雅间请,爱带什么带什么,清净没人打扰。我们有金丝楠竹大桶,有……”

  那位“少侠”这回连头都懒得摇:“我没钱。”

  桌子一时词穷,只好苦笑:“那您……换一家得了。”

  该少侠理直气壮:“其他家没开门。我要洗澡!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别的客人,你们让开!”

  这未免过分了,饿极了抢粮食的还算常见,脏极了抢澡堂的,该大爷还真是破天荒第一位。老泡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混堂,开门做生意是一回事,规矩不能破是另一回事。

  桌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这位少侠,我们着实是不方便让。您要是不嫌寒碜,我借您一桶热水,外头院子您冲冲得了。实在不行,河里水多着呢,万里长江作澡盆,多有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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