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獭立嗣 [3]
殿堂两边,除了黑着脸荷剑而立的李远之外,还有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宇文泰长姐的孙子尉迟运等人荷剑侧立于大殿四角。
一身绛服的黑獭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显得有些憔悴和晦暗。
众人就座后,黑獭先是寒喧了几句,接着便道:“诸公,只因议嗣一事,本官已经几番叨扰诸公了。此事是本官一个心病,不可再久耽下去。今日再次把诸公请来,诸公尽可以各述其意,然后再行议定。”
黑獭一面说着,一双深邃幽碧的眸子便落在了独孤信的身上。
独孤信此时却捻着自己的胡须,垂着眼睑做沉思情状。
见一时冷场,尉迟纲率先道,“即使民间一家一府,立嗣也当以嫡不以长贤。太师为一国辅相,太师三子略阳公宇文觉,生母乃大魏冯栩公主。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属下以为,太师当立嫡为嗣。”
昨天,这个尉迟纲还沉默不语呢,今儿就忽然变了主意。看来,他和他的黑獭老舅私下已经有话在先了。
六柱国之一的赵贵生性爽直,接过尉迟纲的话说:“太师立嗣,并非只是掌领一府一家,将来要担当的也不只是一家之长,而是众臣之长。要掌领的不是邑封田产,而是朝国诸臣,岂能单凭嫡嗣而不论贤明?”
六柱国之一的于谨道:“知子莫如父,我以为,太师心中应比我等更有数。”
六柱国之一的独孤信心内冷笑:好一条见风转舵的老泥鳅!
六柱国之一的李虎未曾开口,便先咳了好一串,独孤信暗叹:唉!当年文韬武略过人李虎,已是廉颇老矣!
李虎终于咳完之后,沙哑着喉咙说:“太师诸子,各有优异。嫡子虽秀慧堪叹,长子更贤明过人。”
黑獭的一张脸开始没有表情了。他在上首,不时拿眼角去瞟独孤信。众人见太师一直望着独孤信,便也沉默不语了,一时,都去看独孤信的脸色,想最后听听他的下文。
独孤信不能再作壁上观了。
李远见独孤信起身禀奏,不觉握紧了剑柄!
独孤信咳了一声,缓缓禀道:“太师既将此事拿到朝堂之上,命我等属僚聚议,足见太师对朝国未来之寄重,对我等兄弟之信赖。我等若不诚心共议,便有负于太师厚望!”
李远见说,与宇文护使了个眼色,二人神情紧张,单等独孤信反对太师立嫡为嗣的话一出口,当即上前与他争执。那时,宇文护等人,装作一齐上前劝解,乘场面混乱,失手误杀独孤信!
一切都是意外……
独孤信目光威武地扫了一圈众人,不觉骤然提高了声音:“今日诸位同僚为太师立嗣之事各执一词,直言不讳,足见众心之诚。论说,此事本属太师家事,立庶立嫡与外人并无干系。然而,太师之嗣,决不仅仅只是要修身齐家,掌领一家一族的。将来,必然要统领朝国,署理万机,以治国平天下为首任。故而,太师才会如此慎重,召集重臣,聚议决断。”
黑獭不知独孤信下面欲说什么,幽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独孤信的脸!
独孤信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宁都公虽明敏过人,然而,性情却是温善有余,威烈不足。略阳公天纵威武,颇得太师之风。若太师以朝国之事处处言传身教,必然不负家国重望。再者,立子以嫡不以长,乃先贤所定,《礼》中固有,天经地义,无可争辩。”
宇文泰见独孤信如此言说,绷紧的一张脸,即刻便有所松缓了。
独孤信转脸望着李远,继续道:“大将军李远一向与我相互友敬,情谊笃好,前番竟能不以私情而据理力争,实在令人敬而叹之!”
按刀伺立的李远闻听独孤信此说,默然无语。
宇文泰面露喜色,点头称赞。
朝廷诸臣当中,起初闻听独孤信的话,或是面露诧异,或是交头接耳。他们之中,或与独孤信交好,或与宇文毓有儿女姻亲,本来众人都欲在今天的朝议之上,借着独孤信挑头,一起为宇文毓说句公道话的。此时,忽见独孤信转了风向,不仅未提及一句立长为嗣的话,反倒极力赞成太师的主意,拥赞立嫡为嗣。又看出今日朝堂之上的氛围大不似往日,清知再辩也是无益时,一时也都纷纷转变风头,附和起独孤信来。
殿堂内的气氛即刻便缓和了下来。
宇文泰满脸喜色地说:“嗯,诸公能如此深明大义,我心甚慰!立储之事既定,今天,我要宴请诸公在天官府放怀畅饮,以表庆贺!”
众位各自退朝离殿朝后面的天官府走去时,李远却在外面等候独孤信多时了。
见独孤信走到近前,李将军一脸愧色地揖拜谢罪:“啊!独孤公!独孤公果然器量宽宏,原是李远小心狭窄了。唉!临大事,不得不如此啊!李远还请独孤公恕兄弟冒昧!”
独孤信反过来揖拜道:“咳!大将军,你我同朝为臣多年,岂不知朝国之重?若委以性情温弱者执掌,于己于国,不仅不是福,反是致祸的根本啊!太师一直为立储之事犹豫不决,我毕竟为太师亲家,因挟着嫌忌,不为宁都公虑不妥,为宁都公虑也不妥。左右为难,故而一直不能明辩。今天,全仗李公而决此大议。当说谢字的,该是我独孤啊!”
李远见独孤信直到此时仍旧真心诚意,推心置腹,心下越发惭愧了:“唉!独孤公果然公正明义,德行过人,胸襟坦荡,兄弟佩服至深,惭愧之至!”
独孤信携着李远的手道:“你我多年的袍泽兄弟,如今又同朝为臣,明义公正,方才是长远的立身之本啊!”
如此,直到天官府酒宴散罢,独孤信方才回到自家府上。
整整几个时辰,伽罗一直都在焦急不安地守在门首,等父亲归来。
独孤信见女儿脸色苍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唉!此番朝堂之议,虽风云突变,终究有惊无险矣!”
伽罗一下子瘫坐在门廊下的长椅上……
*符贵、如愿,分别为赵贵和独孤信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