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篇:长生草 [15]
白螺摇了摇头:“也不必了。”
她的语气淡漠疏离,让灵宝不由哑然。然而,眼看着雪儿就要随着白螺离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忽地追上了几步,结结巴巴:“那、那么,你们日后有空来青城玩吧!要知道我们紫、紫霄宫是……”
白螺笑了一笑:“你们紫霄宫是正一道的,是可以娶妻的,是么?”
灵宝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脸顿时飞红。雪儿却忍不住噗哧一笑,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小道士,后会有期啦!”然后跟着白螺,一蹦一跳地在黑暗里走远。
灵宝怔怔地站在仙筏桥上,回味着她最后一个娇俏顽皮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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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里晨曦初露,小径上只有两位女子渐行渐远,露珠染湿了她们的裙角。
“这次绛罗结香帮了那么大的忙,可得上门去好好谢谢人家。”雪儿跟在白螺身后,一样的叽叽喳喳,“她们说你都有快一百年没去那里拜访啦,很惦记小姐呢!”
“雪儿,你怎么又去逗人家了?”白螺却蹙眉,“你明知灵宝他是个实心眼的……”
“那个小道士挺好玩的,”雪儿嘀咕,“反正我也不会真的去青城,说说而已嘛!”
“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白螺脸色肃然,淡淡道,“明知没有可能,就不要给别人一丝一毫的希翼,这才是最大的慈悲——你想,如果那个孩子因了你无心的一句话而记了一辈子,岂不是罪过?”
雪儿沉默了片刻,忽地咕噜了一声:“我明白了。”
白螺蹙眉:“明白什么了?”
“正是因为这样小姐才匆匆离开,连再见一面都不肯吧?”雪儿笑得意味深长,“其实那位明道长,和小姐倒是满般配的……”
“别胡说,”白螺冷冷,“我是看他有仙骨,迟早是瑶池会上之人,才……”
“是呀!既然迟早会修成天庭众仙之列,那么更是配得起小姐了。”雪儿却是继续嘀咕,“反正玄冥这一世也不知道转生在哪里,小姐老是一个人在轮回里空等,还不如……”
“小心我剪了你舌头!”白螺变了脸色,冷冷,“走吧!”
雪儿噤若寒蝉,再不敢说一句,噗拉拉地飞了起来,心里却在暗自叹息——前生后世的轮回里,小姐永远在宿命里徘徊和空等,长久的守候和寻觅后,每一次短暂的相逢带来的却是更长久的离别。
永生而孤寂的命运,果真是天庭里那些家伙给出的最残酷的惩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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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满月如镜。
青城山深处,钟声一声声荡漾入寒夜。
晚课过后,年轻道长带领弟子们从紫霄宫鱼贯而出,各自回房休息——这样的日子简单而乏味,日复一日,倒也不觉得光阴荏苒。更何况自从服食了长生草后,他便再也不会老去。
当走过殿前水池的时候,他却忽然站住了身。
水里倒影出的人丰神如玉,宛如神仙中人,然而眼神却淡漠而高远,不带丝毫感情。苦修多年,他早已勘破了红尘喜怒,然而今日刚得到鹤峰真人坐化仙逝的消息,长年寂静的心忽地一动,昔年的种种便忽然涌上了心头。
水池里千朵莲花悄然绽放,在月下散发出微微的清香。那种香味,忽然间让他想起了一个记忆深处的影子来。
她……如今怎样?还好么?在做什么呢?
那一年的天台山,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身侧已然不见她们主仆两人。灵宝转述了所有的经过,他默默地听着,低头看着自己手,没有一丝表情。他喝过她的血,那些血还在他的身体里奔流,温暖着他,几乎沁入了他的魂魄,生生死死不能忘记。
当灵宝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登门拜谢时,他没有同意。因为他知道,既然她说了不必再找她,那么再去也只是毫无意义。然而当灵宝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下山时,他却一样没有阻拦——或许在他心里,也是期望能得到她们的消息吧?
灵宝去了一年,却是空手而归,垂头丧气的说找遍了整个临安城也根本找不到一个叫做“花镜”的小铺子,更不用说那一主一仆的美丽女子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三清神像的脸,默然无语。
他知道,这一生,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就如当年刘、阮二人偶入天台,遇到天上的仙女,再度前去便已再也无法找到,宛如一梦。或者因为这一点不灭的牵念,令他再也无法如师父和鹤峰真人一样修成正果吧?
天宫凡世,百年流转,一念所系便是辗转几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到头来,一切却依旧如晨露般消失无痕。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天地不过是飘摇的逆旅,光阴不过是人生的门户。他想,无论如何,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次相见——无论是在临安的花期里,或者是在碧落三山的瑶池会上。
[注1]:《幽明录》云: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迷不得返。经十三日,采山上桃食之。下山以杯取水,见鞠青叶流下甚鲜,复有胡麻饭一杯流下,二人相谓曰:“去人不远矣。”乃渡水,又过一山,见二女,容颜妙绝,呼晨、肇姓名,问郎来何晚也。因相款待,行酒作乐,被留半年。求归,至家,子孙已七世矣。
【完】
长生草,一名豹足,一名万年松。多生石上,虽极枯槁,得水则苍翠如故。
——《花镜·卷五·藤蔓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