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之 商裳儿2 [5]
她忽把嘴凑在了阿大耳边,极低极低地轻轻说了一长篇的话。说完后,她拍拍阿大的头:“记住了?”
杜阿大点点头。
商裳忽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阿大,只望你不要忘了对小二小三到小十七的承诺。”说着,她脸上漾开了一种平静已极的笑,似是明知对这些泥足巷里的孩子今后的托付并不算好,但在这个人世,也只能如此了。小稚躺在地上,已惊愕的发现,商裳儿一手抚着阿大的肩,另一手中居然有刀。那是一把剪刀,剪刀的锋口正对着她自己。他正想大叫,已见那剪刀已经刺下。杜阿大的脸上却一笑,忽一伸手,缠丝解腕,虽不算高明,但商裳儿此时全身绵软无力,那剪刀已被他一把夺下。只听杜阿大道:“裳姐,我还不明白你?你可不能去。阿大此后要偿报你的恩德还没还呢,你怎么能去?”
商裳儿怔怔地用一双盲眼望着杜阿大,跟他相处这么久,她久知他是个有担当也有心机的孩子,可也没想到……小稚忽然一跃而起,一口就咬在了杜阿大的手上,杜阿大一痛,小稚已夺下了那枚‘醉醒石’。——小稚这一口咬得凶,杜阿大手上已然见血,那血正浸在‘醉醒石’上,小稚疾跃而起,一把就将那石头塞进了商裳儿嘴里。商裳儿一愕,一丝微苦在她舌尖泛开,那‘陀罗蜜’之毒已在‘醉醒石’奇效的化解里。
奇的是那三个老者居然都没有出手。他们静静地等着商裳儿恢复力气。直到商裳儿重又站起,他们才道:“‘秘’为不可言之密,你即为此隐语不惜身死,我们也无法迫你。”
“但如今,你毒力已解,可不可以答应我们三个老朽,任挑一人与你一战。你如果败,就告诉我们‘暗湍岩’到底在哪里?”
商裳儿怔怔地望着他们,忽然不作一声,一手提起小稚,就向窗外跃去。
第十二章:‘离骚’!
这一追一逃,商裳儿与那三个老者都奔走得极快,小稚只听到风声在耳边飞呀飞。快有个半时辰时,商裳儿已气喘吁吁。她忽站了下来,他们竟又已来到了舵落口。舵落口边,夕阳如醉。商裳儿茫茫地立在那里。闻、言、目连三位长老转瞬已至,他们却不似商裳儿的筋浮气喘,分明还未尽全力。
他们三人成个品字形把商裳儿和小稚围在中间,彼此都久久无语。半晌,那耳朵极长的闻长老忽叹了口气:“姑娘,我们也不想这样。但你如一定不说,我们只好动用‘天听’之术了。”
小稚不解‘天听’之术是何诡异,只见裳姐的脸色一变。那三位老者的面色似乎也颇为无奈。不远的就是舵落渡口,人间熙攘的人流正在重复着那一场场此岸与彼岸间的‘渡’,江风余日,日日如此,代代如此。忽然那言长老面色一肃,轻启唇齿,口里已低声诵道:
毗卢遮那本地常心,即是花台具体,四佛四菩萨,醍醐果德,如众实俱成。十世界微尘金刚密慧,差别智印,犹如鬓蕊。十世界微尘数大悲,万行波罗蜜门,犹如花藏。三乘六道,无量应身,犹如根茎条叶,发晖相间……
他的声间悠悠慢慢,语意平缓。商裳儿轻轻叹了口气,是《大日经疏》。
她忽把小稚轻轻置地,往小稚手里塞出了一枝木钗,低声嘱道:“小稚,裳姐求你一事。”
小稚疑问地看着她。
商裳儿轻叹道:“他们东密‘六识’的天听之术,折人心智,蔽人灵窍,惯迫人吐露此生心底最隐秘之秘事。裳姐不知抗不抗得住。如果裳姐实在抗它不住,那裳姐求你,你一旦发现我眼珠疾动之时,就把这支钗子刺进裳姐的眼睛里,要刺得深,裳姐才能安然而去。否则,此秘一吐,裳姐以后无论天上地下,此生魂灵,将永远愧对,永不安生。”
小稚还在愕然,耳中已听那言长老继续絮絮地念道:
……从金刚密印现第一重金刚手等诸内眷属,从大悲万行现第二重摩诃萨寅诸大眷属,从普门方便现第三重一切众生喜见随类之身。若以轮王灌顶方之一则第三重如万国君长……
那声音摇摇荡荡,如莲台密语,散落如花瓣,聚合如星斗。另外两个老者虽不说不动,那目连长老却把他的一双眼悲悲凉凉地身商裳儿脸上罩去,而那个闻长老,双耳微动,似是在听着商裳儿身体中每一下心的跳动与血流的声音。小稚望向商裳儿,只见她面上神色已不再凝定,似极力抗拒着那三个老人的‘天听’之术。接着,言长老口中的经文似越来越慢,但慢到极处又仿佛越来越快,所有的语言在风中飘忽,如散如聚,如显如秘,不可以一言方拟。
商裳儿的衣角发丝都在风中飘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她脸上的脂粉腮红一点点都在簌簌而落,她唯一抗拒的方法就是——解衣。只见她轻轻地放松了头发,发上的钗环佩饰一样样跌落,然后,她轻轻脱衣,那一件古怪的杂锦寿衣已从她身上卸落,里面,是一件轻软罗裳——欲减罗衣,看她的身形,似一度度都想破风而去,可那三个老者口中之言,耳中之听,目中之色,却仿佛一张天罗地网一般,罩着她无法脱扼而去。她的眼珠已转动得越来越快。小稚在心中喊道:不要——裳姐,不要。
可商裳儿分明已抗不住那‘天听’之力,她忽垂下一双眼,眼中无睹无见,却那么悲凉而乞求地看着小稚。小稚吓得缩回了左手,他把手紧紧藏在身后,那手中就是商裳儿刚才交给他的钗子。钗锋尖利,她在要他以这尖利直刺入她盲眼深处。
小稚想一步步后退,可商裳儿的眼神让他后退无路。他又想起商裳姐刚才的话:“你一旦发现我眼珠疾动之时,就把这支钗子刺进裳姐的眼睛,要刺得深,裳姐才能安然而去——否则,此秘一吐,裳姐以后无论天上地下,此生魂灵,将永远愧对,永不安生。”
——如果不刺,他能让裳姐此后的灵魂陷入永不安宁的绝地?
他不能。
但这一刺,叫他如何刺下?
商裳儿的眼里分明有焦急,她的唇角已在管不住的抖动着,似乎、似乎就要说出那个她绝不能吐出于口的秘密了。这一场秘密吐出的结果是什么,小稚忽然心头一惊!他是见识过东密那不死不休的追杀的,是不是如商裳姐所言,从此‘暗湍岩’也会陷入跟他一样永远宁日的催迫?他理解那种催迫,也就理解商裳姐为何宁死也不想说出那个秘密。这是一种担负一种承诺,可商裳儿似乎已要开口了。小稚大叫道:“裳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