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有美泄机 禅关开秘扃 无心涉险 黑夜坐深渊 [4]
“你父见风声越紧,老贼并还亲自出动,已往甘肃走来,打算亲身寻访,相机下手,就便查探虚实,知道早晚寻上门来,盘算了好几天才想出一个缓兵之计,不等他来,先自迎上前去,当面叫破,说:‘双方势不两立,你不寻我,我也寻你。不过我尚有事未了,是好的,缓我两年期限,到第三年九月,我夫妻必到你山中登高,领你重阳一杯酒。
否则,我妻现在秦岭青门峡,好汉打不过人多,杀剐任便。’老贼素性恃强,你父措词又妙,连僵带激,竟自中计,又知青门十四侠与我夫妻有交,如杀你父一人,恨也难消,乐得大方,当时应诺,说了几句狠话,便率同党退去。事情虽然还有两年,但是光阴易过,一晃即至,裴师崆峒的约会至少要在三数年后,就说可以求助,这几位老前辈都是飞行绝迹,宛如天上神龙偶露鳞爪,难于捉摸,无法寻踪。裴师本有再来之言,又为事耽延,已回秦岭,想来想去,只命我两个乖儿同往青门峡从师学剑。在此两年之中如能有成,自是更好,否则守在裴师身侧,到时求他相助必蒙应允。还有简仙师对于剑儿甚是器重,已有收徒之意,虽然一去不来,遇上必蒙收录。此行当有遇合,无如秦岭远隔数千里,金贼已尽知我家底细,你弟兄如在家中,金贼说话算数,自不致上门侵害;如在外面远游,休说本人,便遇他手下贼党,也必不会放过,你父自不放心,争论多日。
我想祸福前定,为谋久远之计,最忌因循,当然早走一天好一天。此去途中,须照娘所开途向,所行不是沙漠便是乱山之中,虎狼盗贼俱都可虑。所幸你弟兄武功已有根底,又有红线金丸,只不遇见真正强敌,当可无碍。你弟兄炼金丸时,我已在暗中看过,少时再试演习一下,只要照你方才所说,日内便可上路。不过,那六粒带红线的千万不可妄用,就用,也要寻回,免生枝节。等我儿秦岭学成回来,就不怕了。”
两小弟兄闻言,早已满腹悲愤,同声答道:“爹娘只管放心,儿子近日武功实有进境,便是那日来的强盗,看去甚凶,只一照面便全打倒,何况现在功夫又长了许多,不信,练给娘看。”狄父正色说道:“你两个年幼无知,哪晓得江湖上的厉害!看事容易,便非吃亏不可。你娘心意已定,非要早去,我也无法,此去对人必须谦和,不到万分过不去不可动手。深山穷谷之中,颇有异人能手隐居,一存轻视,寸步难行。陈师江湖情形较我更熟。以前日常谈起,我们未必留心,明日将他请来指教上几天,到底要好得多。
你们先炼金丸再练武功,看是能否去得?”狄武便同倚剑脱了长衣,去往当场,先将金丸取出对打。二老见他相隔二三十步,将二十四粒假金丸连珠对打,丸丸相撞,激得火星乱溅,一连串丁丁之声响过,无一虚发。跟着又练接取暗器和各种拳脚兵刃,无一不是上等手法,功候也颇精纯,难得倚剑居然也和狄武差不多,全都大喜。恐长小孩志气,表面不显,练完,反倒数说了几句。狄武灵慧,早看出父母心意,心中欢喜,也不显出,第二日便将陈进请来,暗中告以前事。陈进闻说要命两小兄弟远行数千里,颇不放心,再一考查武功,知果去得,便把江湖上的过节门径一一告知,惟恐不尽。两老夫妻只此独子,也是不舍,谈说指点,连经十数日,方令起身,时已秋去冬来。
人走数日,狄氏夫妻才想起上月初头,前行正当雪季封山之时,所行途径多在深山之中,虽然行囊衣履均是精心特制,又轻又暖,两个十六七岁的幼童初次出门便遇大雪寒天,绕行数千里山路,诸多可虑,深悔不令早行,人已去远。又知两小性急脚快,早就催走,上路必定飞跑,追他们不上。好在这条路昔年走过几次,里程单开得仔细,所行只有两条捷径须要翻山,余者多傍山麓绕行,除盼早到外,只有听命,也就罢了。两小兄弟却是兴高采烈,恨不能早日赶到,一上路便加急飞驰。开头一段,各人骑着一匹快马,带一个随身大包裹和一个干粮口袋,连同兵刃暗器,行李尚不甚累赘。等由陇西到了天水,走近秦岭北面深山之中,到处乱山杂沓,不但不能纵马急驰,有时人还要服侍两马。狄武生自富家,练功虽甚勤苦,起居饮食何等舒适,便是倚剑以前虽是下人,也未尝过这等长途跋涉之劳。当地已早离开驿路,连个像样一点的山村都没有,狄武几次想要将马弃去,空身走要好得多,倚剑不舍两马,再三劝阻,说此马甚好,丢了可惜,不如寻一人家寄存,托其代养,或是托人带回也好,省得丢在深山之中为虎狼所食,岂不可惜?狄武也觉连日山中已发现虎豹等猛兽脚印,此是父母爱马,如送虎口也实可怜。
没奈何,只得半骑半走,准备寻到可靠人家托其代养。
这日行经一条横岭之上,为嫌上下费事,见岭甚长,一路蜿蜒向前,岭脊地势也颇平坦,便不再下降,径由岭上纵马前行;一口气跑出数十里,见那一带气候甚是温和,虽在初冬天气,到处苍松翠柏,满山红叶,犹是暮秋景色。加以天高气清,碧空千里,秦岭云多,但又不是一片浑茫,时见白云如带,环绕浮沉于青松红树之间,再不便是朵云丽空,片帆孤举,冉冉飞渡,倏忽百变,宛如置身画图之中。凌风纵马,豪快无伦,方觉这几日来难得遇到这等好的地势和天气,照此走法,有多痛快!弟兄二人正互相指点云风烟树,笑语称快,忽见岭势转折,不能再进。一看右侧,恰现出一片盆地,种着不少菜蔬,前面还有一座平岗,广约数十亩。岗上有一大庙,庙前一株古松,苍鳞虬枝,如起龙蛇,荫被数亩。姿态奇古,已是少见,老干上更悬着一口大钟,一时好奇,意欲顺路往看,忘了先前只顾岭上纵马,已将途径走偏,与乃母里程单所开不符。一同牵马下岭,由麦田中走向高岗上面。初意绕路无多,去往松下稍微歇息,吃点干粮便可赶路。
到了松下,则把粮袋取出吃了一些,忽见坡下山凹中跑来两匹快马,翻蹄亮掌,其行如飞,转眼便蹿上岗来,直往庙中山门内驰去。马上一男一女,一戴毡笠,一扎青布包头,身材相貌似颇秀美,过时朝两小弟兄看了一眼,已然驰过。女的到了山门犹自回顾,笑了一笑,方始纵马人庙。
二人长路奔驰,惟觉饥疲,又无什机心,上崖只顾看松,背向着庙,不曾留意身后。
及见来骑由身侧驰过,方始回顾,见那庙又高又大,内里松柏森秀,看去甚深,静悄悄的。先前两马,好似深入庙后,已然不见。倚剑方说:“庙中怎有女人?”狄武闻言,忽想起陈师常说深山古庙每有盗党恶人隐藏,这里四面荒山并无人烟,怎会建有这等大庙?莫要误走贼巢,却是惹厌,便和倚剑说了,令其收拾上路,刚把马的肚带勒好,忽见庙中走出一个和尚,老远便喊:“二位施主留步!”二人不知何意,年轻气盛,虽起疑心,不愿示怯,各自立定等候。那和尚神态甚是和气,见面便道:“二位施主长路劳乏,何不请往小庙小坐,吃杯清茶,问明道路再走?”狄武终是初次出门,年轻吃捧,见和尚人甚和气,反因途径走岔,不见母亲所画标志,心意方一活动,和尚又道:“这里地名神钟岗,四外山重岭复,生人到此最易走迷。前行更有两处险地,一是小天门五里松,惯出豺狼虎豹,更有毒蟒盘踞。此时虽是冬初,这一带山中气候温和,遇上那蟒出来晒鳞,稍微触怒,休想活命。这条路,除骑马危险,路又难行,必须中途弃去而外,只要手疾眼快,力大身轻,再会武功,能够爬山,知道路径方向,也并非不能过去。另一路离此四十六里,地名好春坪安乐村,村中人家多是蛮横,专与外人为难。为首的一男二女姓田,更是可恶,即此已难通过,中途须要经过丹枫岭,左近又出了两个怪物,前日曾伤不少的人,撞上更是凶多吉少。我看施主来路方向,必是想往离此七十里的文公庙,转入驿路。再不便是去往山中访友。无论如何走法,这两条路必要经过一条。此时天近黄昏,前途凶险,最好能在小庙暂宿一宵,明早起身要好得多。否则也请稍微歇息,问明道路再走,路中遇险也好躲避。这两匹马万去不得,不论哪一条路全是白送,到时人马不能兼顾,反受其累,不如让与小庙施主,多带一点川资,贫僧们也有好些用处,不知尊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