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书香 - [古龙]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大义凛然 [4]

  赵子原接过那白布包,惑道:

  “将包袱丢人大厅里?这布包里所装何物,圣女缘何要我这样做?”

  半晌没有应声,那只玉臂已自车帘外缩了回去。

  苏继飞道:

  “贤侄你甭用多问,只要照做不误,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言罢,一挥马鞭,篷车从赵子原的身旁如飞驰去……

  赵子原愣立当地良久,方始如梦初醒,望了望手上的白布包,只觉鼓涨涨的,他忽然有将包袱打开来瞧个究竟的冲动,但马上他又忍住这念头。

  纵回屋檐上,正断断续续听掌柜老头说道:

  “……大好一张脸,硬用黑中遮起来,别以为如此一来,我就认不出你了……”

  黑衣人道:

  “你能认得出老夫,真是你的不幸。”

  掌柜老头道:

  “是么?”

  黑衣人冷哼道:

  “老夫问你:当晚你在翠湖附近,有没有与丐帮布袋帮主龙华天碰过头?”

  掌柜老头寻思片刻,道:“碰上了,你问这个则甚?”黑衣人不答,喃喃自语道:

  “依此道来,那乞丐头儿自称到过翠湖居然属实了?那天我委实不该大意将他放过——”

  许久未尝开口的司马迁武再也蹩不住气,上前冲着掌柜老头一揖到地,沉痛的声音道:

  “老夫所提到的翠湖巨变,关系小可家门一件惨案,可否请老夫将目击的经过情形说出?”

  掌柜老头瞧他一眼,道:

  “令尊便是司马道元?”

  司马迁武点点头,道:

  “家门十八人,是夜惨被职业剑手杀戮于画舫之上,仅家父与小可两人幸兔于难……”

  店掌柜正色道:“你错了!令尊在那一晚就已经死了!”

  司马迁武失声呐呐道:

  “但……但是甄堡主说家父正被他囚在黑牢里,刚才他还以此胁迫我去刺杀张首辅……”

  店掌柜冷笑道:

  “这正是姓甄的所玩弄的花招,他利用你亲情的弱点,随意撒了个谎,只要你受骗杀了张居正,天下人便只知是你司马迁武下的手,此事传开,势将引起公愤,到时姓甄的就要在一旁窃笑了。”

  甄定远面色一变,道:

  “胡说,胡说。”

  司马迁武若有所悟,旋道:

  “老丈怎能确定家父已死?”

  店掌柜道:“令尊名垂武林近三十载,武功虽高,却绝对无法在职业剑手谢金印的剑下逃过性命——”

  他语声愈说愈沉,面色也愈发沉重:

  “抑且据我所知,谢金印剑法最是干净利落,他未杀你,或许是一时突生不忍之心,有意替司马道元留下一个后嗣……”

  司马迁武嘶声道:

  “我不相信你的话!职业剑手哪会存有人性?他不杀我,难道不怕日后寻他复仇?”

  甄定远叱道:

  “住口!你们老少两个业已离死不远,却一个劲儿在此穷呼瞎嚷什么?”

  店掌柜漫不在乎道:“你们要听我说一桩故事么?”

  说到此地,目光有意无意在扫过大厅外边,似乎正有所期待,赵子原瞧在眼里,心念微动,忖道:

  “莫非他等待的便是这白布包?”

  当他再次转首之际,一桩怪事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宅院后边的小路上,此刻又自远处缓缓步来了两列宫装妃嫔打扮的女子,估计每行约莫有十人左右。

  在两列官装女子的后面,则由四个劲装大汉合力抬着一座雕龙镌凤,华丽之极的小轿——

  说那乘轿子华丽真一点也不为过,轿身四周乃是以碧色琉璃珠串成,在月色照映下,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芒,两旁横过二只红漆木杆,轿顶上立着两只七彩的凤凰,凤身悉由玛瑙和金叶铸成。

  凤腹里则亮着一红灯,将凤身映得通明,仍有余光映到轿顶上面,轿身一动,彩凤便展动着长翼,点着头,远远望去,栩栩如生。

  轿子来到宅院后头停下,那些宫装女子似乎早已发觉潜身在屋檐上的人,为首一名伸手向赵子原一招,那意思仿佛是说:

  “你过来。”

  赵子原心中吃了一惊,暗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逞多想,将手上的白布包暂放在檐上,身子一振,展开轻功像只狸猫般掠到轿子近前。那向他招手的嫔妃轻声道:“此地可是已故司马道元的宅第?”

  赵子原漫口应道:

  “是的”。

  那嫔妃道:

  “你藏身在这座废宅屋檐上做啥,喂,我问你,方才有无一个掌柜模样的老头及一个黑衣蒙面人走进此屋?”

  她的问话竟与苏继飞所问如一辙,赵子原不由怔了一怔。

  赵子原道:

  “先后是有这两个人走进去,缘何有此一问?”

  那嫔妃微笑道:

  “你先莫问,鄙宫主要对你说话。”

  赵子原诧道:

  “贵宫主?姑娘们来自何处?”

  那嫔妃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燕宫!”

  燕宫!燕宫双后!这足以与摩云手及灵武四爵相提并论的几个字,有若一把巨钟,狠狠敲在赵子原的心上,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面,他居然三番两次碰到了武林中绘声绘影,传说得有如神仙人物,赵子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了。

  抑有进者,那燕宫居处稳秘,鲜有人知其所在,与水泊绿屋二处,同被目为武林二大神秘地方,赵子原震惊之下,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那妃嫔似己瞧见赵子原脸上的吃惊神情,笑道:

  “敢情你不相信小女子的话,这也难怪……”

  语至中途,倏然顿住,那妃嫔垂手直立,露出倾听之状,赵子原情知轿中所坐之人,定以“传音入密”与她说话,故亦不加以打扰。

  须臾,那妃嫔启齿说道:

  “鄙上要我转告相公,有一事相烦——”

  赵子原道:

  “但说无妨。”

  那妃嫔娇躯微转,袅袅步至小轿前面,自轿中接过一个白色包袱在手上,又步回原地。

  她低声道:

  “刚刚贱妾所提到的二人,此刻想必置身厅中,有烦相公在半个时辰后,设法将这白布包掷进大厅,布包脱手后,最好立即一走了之,否则恐有不豫之祸临身……”

  赵子原愣愣呆立着,宛若被人泼了一头雾水,只是望着布包出神。

  那妃嫔温道:

  “相公怎么了?莫非连如此些许之劳,亦吝于答应么?”

  赵子原期期艾艾道:

  “姑娘可知刚刚也有一人,交与在下一个包袱,她所托办之事与姑娘所言完全一样!”

  那妃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不假思索道:

  “这个咱们已经知晓了,那人可是香川圣女?”

  赵子原膛目道:

  “原来——原来这是你们有计划而为……”

  那妃嫔美颜一沉,道:

  “真相未明之前,相公慎莫胡乱臆测。”

  赵子原视线落在妃嫔身后那乘华丽的小轿,道:

  “敢问轿中所坐之人,是否人称燕宫双后中的一位?”

  那妃惊颔首道:

  “不是官后还有谁?”

  赵子原道:

  “在下可否与贵上直接说几句话?”

  那妃嫔道:

  “不行”

  赵子原听她说行如斯斩钉截铁,不禁为之一怔,刹时一股羞辱之心自心底直涌而上,怒道:

  “为何不行,莫非我不够资格与贵上说话么?”

  那妃嫔默然不语,从她脸上的表情以观,分明是肯定了赵子原之语。

  一忽里,赵子原只觉热血上冲,双足一提,往那座小轿直冲上去,他一心只想将轿帘掀开,直接与轿中人对谈,以挽回自己的屈辱,再也顾不得对方到底是何许人。

  一个原本很理智,很冷静的人,在屡屡自我克制之下,竟然会盲目冲动起来,一旦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便再也顾不到任何后果。

  他犹未冲近小轿,人影闪动,两名宫装女子已拂袖挡身在他的面前。

  那宫装女子身形之快,应变之速,已非江湖之一干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右首一名宫装女子冷冷道:“相公自重。”

  赵子原生像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他一言不发,走回那妃嫔身侧,将包袱接过来,缓缓说道:

  “既是燕宫双后交托之事,在下自当照办。”

  那妃嫔朝赵子原一福,道:

  “想不到相公倒是爽快得紧,贱妾这里先替鄙上谢了。”

  说着双手一击,四个劲装汉子重将轿子抬起,往原路退了回去。

  赵子原怀着异样的心情,目送数十名妃嫔拥簇着华丽的小轿渐渐远去,方始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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