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珠 [1]
八月十五的正日子,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寒州沿江搭起彩台,四处人头攒动,将一个竞比大会挤得水泄不通,布政使董里州亲自到场,州织染局、织染行会、大内针工局内织染局采办等二十多人结为评审,同登高台,台上张横杆数十面,用以悬挂参比佳绢,一时风舞罗缎,人映霓裳,众人穿行在寒绢之中,犹如云端漫步,飘然不知所至。
忙了一上午,最终选定十家能织上等小寒绢的老字号。其他作坊虽说落选,但因参比的寒绢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会上就有人高价抢购,也是热热闹闹,沸沸扬扬。董里州因寒江承运局顾全大局,抛售新丝,才使这次竞比最后圆满收场,中午便在寒韵楼宴请吴十六、李双实等,席上自然还有寒州官员、辟邪、康健、织染行会和寒州各界名士、富商巨贾。酒过三巡,常重元道:这次寒绢竞比也算是寒州多年来的一大盛事,董大人在此摆宴,在下倒有一个助兴的节目。说着连连击掌,便有四个妙龄的青衣少女抬了一扇九面屏风出来,缓缓打开。常重元道:这扇九歌图是撷珠绣馆的代师傅宋明珠所绣,向在下开价六千两,各位大人、各位名士先生看看如何?
众人方在笑他大开海口,有人道:任你是金线银丝绣的,不过是扇屏风,哪值六千两?话刚出口,却顿时随众人一声惊呼。只见屏风上的人物各个出尘飘逸,仙风道骨,呼之欲出,尤其是潇湘妃子那双细目,神光微隐,哀怨幽深,勾魂摄魄。
众人全不顾董里州在场,纷纷围拢细看,有人大声道:常会长,我愿出七千两,你将此神物让给小弟如何?
常重元笑道:万万不可,这撷珠绣馆的绣品十年来流传于世的,不过这么一件,小弟得了,拿出来大家品评,你仁兄却想掠美,万万不可。
任他连说两句万万不可,仍有人道:我再加五百两。
如此价格节节飙升,常重元忙道:收起来,收起来,再过一会儿只怕有人要动手抢了。
忽听董里州笑道:会长且慢,我愿用一万两请会长割爱,会长以为如何?
常重元为难道:既是大人高价要购,小人怎敢藏私?对手下人道:收起来,送到大人府上。
众人都向董里州道:恭喜大人得了宝物。
董里州也甚是得意,与众人干了几杯,尽兴而归。
常重元临走时拉住辟邪,低声道:公公,小人昨天将承运局提出的新丝又清点一遍,真正上等能作进贡之用的仍是不多,只怕还不够数。
辟邪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上等的新丝,到时候自然会出来,你只管拿了那些花样子分派下去就是了。
常重元见他不以为意,只得又道:小人听董大人言道公公想带一批绣工进京,不知可有此事?
原是这么打算,不过担心硬让这些绣工和父母兄弟离别,也是罪过,再者针工局的老师傅还有不少,我想着不如带一两个福地绣坊的绣工进宫指点一二。
是是,朝廷仁慈,想得周到。
我明天就要回宫复命,这里的事还要仰仗会长。
一定一定。
辟邪出来,独自往寒州街道闲逛,不一会儿吴十六就跟了上来。两人会心一笑,也不多言,在几条繁华街道上浏览。见到前面一大堆人群情激奋地围着什么在看,辟邪道:我们也瞧瞧热闹去。
走近才知道有人在州府衙门对面贴了一幅大大的字报,吴十六分开众人,让辟邪细看。这幅字写得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讲的是州府、布政司衙门强敛重税,新造长虹桥,却贪赃枉法偷工减料,致使桥成不到一年,便即坍塌,百姓多有伤亡一事。辟邪见这篇文章写得字字珠玑不算,更难得切中要害,见地颇深,十分煽动。
吴十六道:今天是乡试最后一场,各地学生都在寒州,前些天长虹桥坍塌,偏偏砸死了两个赶考的秀才,他们读书人同气连声,只怕要闹事。
辟邪道:这篇文章写得极好,颇有见地,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作的。
吴十六笑道:不用查,能写这种文章的不少,胆敢贴在衙门对面的,只有一个。这是寒州有名的浪子,名叫霍炎,字燎原。他们霍家几代以前也在朝中为官,说起来还是当地的世族大户,人人读书上进,只有他自懂事起就在烟花柳巷斯混,前两年迷上了个清官人,日日挥金如土,几乎将他老娘气死,直到那女子又被卖到离都才作罢。
辟邪笑道:这也是个侠骨柔肠的人,只怕和十六哥还对了脾气。
吴十六忙摇头道:我敬他是个不拘小节,洒脱磊落的人,倒是见过几面,只是他整天在脂粉堆里打转,嘿嘿,那就不敢恭维了。
辟邪见这文字笔墨簇新,乃是刚刚写就,道:这个霍炎难不成中午就交卷出来,又写了这篇文章贴在这里?当真是个才子,我很想用他,就怕他领头闹事,惹祸上身,明年春天就是会试,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多生是非。
是,我自会料理。
突听衙门里衙役喝道,闯出一队人来驱赶围观的百姓,辟邪和吴十六不愿惹事,悄悄离开。
第二天,辟邪便领康健和小顺子回京,先去布政司衙门向董里州辞行,董里州匆匆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命师爷等人送他去码头。路上行人神色慌张,四处急奔,胆小的商家急忙关了店面,隐约可以听见贡院方向人声鼎沸,惶恐不安的气氛正从那里向整个寒州蔓延开来。
康健拽了拽辟邪的衣角,使了个眼色,辟邪微微摇手,命他不要做声,向布政司的师爷拱了拱手道:师爷请回吧,这便到了码头,各位要务在身,我等也是归心似箭,不烦各位相送了。
布政司的人都知今天有人结伙闹事,也不便久留,说道:一路顺风。急匆匆赶了回去。
康健道:师哥,这件事要不要奏明万岁爷得知?
不可,辟邪道,我们只是来采办丝绸,领的是内差,多一句嘴,今后便多一件罪名,回去捡自己的事回明皇上就是了。
小顺子提着行李,认准来时坐的白帆船,刚往船舱里一探头,就是一声欢呼:明珠姐姐。
只见船舱中的少女眉梢既柔,眼波且清,正是撷珠绣馆的宋明珠。
辟邪笑道:姑娘也来相送么?
明珠笑道:非也,公公要带绣工上京,那福地绣坊的人是什么庸手,在宫里不过让人笑话寒州无人,我已和常重元说了,要去就是我去,哪轮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