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叶城 [7]
但是,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已经被烙上“背叛”的印记,被驱除了。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却这样对你;你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却没有一个人认可——既然如此,既然你的国家、你的同族已经离弃了你,你又何必再眷恋?!
她不停地在心底对自己说着,竭力让自己平静。
然而,那一日,已然开始自暴自弃的她,还是被一个千里赶来的年轻刺客震惊了——
“快走!”在看到那个年轻刺客衔着利刃从水池里浮起的瞬间,她心胆欲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药性的麻痹,冲口发出了警告,“汀!快走!这里有——”
话音未落,她的颈部受到了重重一击。
然而在倒地前的眼角余光里,她看到那个年轻的刺客已然在她的惊呼里及时发现了周围埋伏,在沧流军人合拢包围圈之前重新跃入了水里,宛如一条游鱼般消失。
在逃脱前,她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种爱憎交错的复杂眼神,令她永生难忘。
汀……我亲爱的汀啊,连你,也相信我是一个背叛者?我一手带大、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今日,你是准备来亲手杀了我这个背叛的“姐姐”的么?
她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个前来刺杀的人虽然未曾得手,却已然在一瞬间摧毁了她苦苦坚守的意志。大颗的泪珠掉落在地面上,纷纷化为明珠四散。那是她落入沧流军队手里后的第一次痛哭。
痛哭中,她忽地又大笑起来——笑得如此疯狂而放肆,完全不顾那些军人因为埋伏的失败而愤怒地围拢过来,惩罚会接踵降临在她身上。
那一刻,生死或者荣辱,都已经不再重要。
天地之间,七海之上,九天之下,她只是一个人。
无论这条路通往何处,她都只是一个人!
“还是崩溃了么?”忽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冷而深。靴子声从内堂传来,屏风被移开,所有军人都肃然退下,列队致意:“元帅!”
那个脚步一直到她身侧才停住,然后有靴尖踢了踢她的脸,低叹:“所有的俘虏里,你熬的最久——真是让人敬佩。”
是,是沧流帝国的那个巫彭?!她想挣扎着起来,扑向那个血洗了复国军的屠夫,然而她只一动,肩膀便被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脸贴着地,只能看到军靴上冷而尖的马刺铁。
她无法抬头,却忽然不顾一切地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脚背上!
“咔!”牙齿几乎碎裂,军靴的粗布底下,居然垫着软而密的坚固物体。
“身体都衰弱到这样了,还有这么深切的恨意……真是难得。”那个冷酷的沧流元帅冷笑起来,“难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到那边去么?”
他一脚踢在她脸上,死死踩住她:“听着!现在你只有两条路:第一,留在征天军团当我的傀儡;第二,不当傀儡的话,你就得——”
“我宁可死。”不等巫彭说完,她嘶哑着嗓子回答。
这样决然的答复,反而让铁血的元帅怔了一下。他看着地下奄奄一息的鲛人战士,眼里有无法征服的揾怒。沉默许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死?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冷冷说完了那句话:“第二,不当傀儡的话,就发配去西荒,给镇野军团当营妓!”
…………
苏摩的十指托着潇的头颅,不停地从她脑海里阅读那些过往——然而到了这里,回忆的画面忽然开始恍惚了,仿佛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流逝得模糊而迅速,并不曾像前面这一段那样令她刻骨铭心。
荒芜的原野。
广袤的沙漠。
漫天的尘土风沙。
满地的辎重武器和伤员。
在战壕里休息的、清一色黑色装束的军队。
远处有简易的牛皮帐篷,升起缕缕炊烟,血色的夕阳正在风沙里缓缓下沉。
天,又要黑了……又要黑了!
在那一段记忆中最强烈存在着的,除了对荒漠干涸气候的长时间痛苦,便是对每一日夕阳跳下地平线那一瞬的恐惧——因为,那意味着又一个黑夜的到来。
——那些野兽们的狂欢之夜。
“快去快去!去的晚了营里的姑娘可都没了!”
“来不及啦!只怕现在去,那个鲛人美女已经让参将给抱上床了吧?”
“真该死,又让上头给私独吞了,难得来一个鲛人,也不放出来让我们尝尝鲜。”
“嘘——被参将听见可不好啊!”
“我就是要骂!真是他妈的不公平——征天军团每个小队都配了一个漂亮的鲛人娘们来玩,凭什么我们镇野军团就只分了那么一个?”
“唉,鲛人在西荒活不长嘛。你看那个鲛人来了不过半年,已经快不行了。”
“妈的,那老子岂不是再也尝不到鲜了?”
“啧啧,你也想开点——那个鲛人虽然漂亮得不像话,可好像没有魂似的。与其抱个行尸走肉的美人儿,还不如和热辣的沙蛮女人混呢。”
帐外肆无忌惮的议论不停传来,然而她眼前却只是晃动着一张油腻黑亮的脸,那个魁梧的朔方城参将压在她身体上,那样的沉重,几乎要将她窒息。
然而她只是木然地看着,眼睛不知道看向哪个地方——头顶是黑沉沉的牛皮帐,风砂在呼啸,肌肤干得几乎要裂开,砂子随着呼吸进入了肺部,一点点积存起来。她忽然咳嗽起来,感觉嘴里有什么无法压抑地涌了上来。
她甚至来不及扭过脸去,就这样直接地将咽喉里涌出的东西,呕吐在了那张正吮吸着她嘴中。
“臭女人!”那个参将愣了一下,很快呸地吐了出来,气急败坏地甩了一个耳光,“敢败坏老子的兴致!”
然而下一刻,他马上就跳了起来,抹着嘴角惊呼:“血?!”
大量的血,从她咽喉内涌出,又从那个镇野军团军人的嘴里流下,狼藉可怖。
她在昏暗的牛油蜡烛下看着满床可怖的殷红,手缓缓伸向那一滩没有温度的鲛人之血,一贯无知无觉的眼神慢慢颤动。忽然间,她把头一扬,打破了一贯的死寂大声笑了起来,狂喜万分——终于是,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