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野侠踪 - [上官鼎]

七、碧崖双燕 [7]

  这天,珠儿忽然发觉最近几天以来,谭明刚都似郁郁不乐,不由奇怪,屡次相问,他都期期艾艾,似乎不愿出口,最后珠儿问得急了,他才——道:“此事本来我不该说,只是——唉!不说也罢。”

  珠儿见他吞吞吐吐,益发急着要知,忙问为何。

  谭明刚似乎无奈,只得道:“前日一个兄弟从江南来,提到令师兄——”

  珠儿一听是龚之愚的消息,心中大喜,但一想谭明刚的神态,心中一凛,忙道:“他——他怎么样?他受了伤么?”

  谭明刚看了她一眼,续道:“伤到是没有受,只是——只是据我那兄弟说,他——他在江南和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宛如一对侠侣——此事千真万确,我本不该说,只是我实替贤妹不忿——”

  他说至此,偷眼一望戴丽珠,只见她双眼圆睁,脸色苍白,但却不曾开口。

  珠儿乍闻此言,心中宛如被利刃直刺而入,虽然心中不全信,但断而一想龚之愚人材出众,被别的姑娘爱上也是可能,再看谭明刚一派忠厚,神情似乎在为自己不平,心中又不由不信。

  这时,戴朴仁故病渐发,终日很少起床,珠儿怕他病中受刺激,始终没有告诉他。

  谭明刚却不断地安慰珠儿,他愈是安慰,珠儿愈觉此事千真万确,不禁悲伤万分。

  好不容易,一年过去,戴朴仁却在一年中病况恶化,不能起床,只望徒儿快点回来,与女儿完了婚,了却平生之愿,这天珠儿收到一封龚之愚简信,说明自己即将回家,其它也没有提什么,珠儿持着这封信不知是喜是悲。

  但她仍然盼望龚之愚快些回来,亲口对她说明这些事都是假的,因此她每日站在门口盼顾。

  黄昏时,一轮红日缓缓下沉,照着黄土的官道一片金黄,那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点人影。只因这戴家隐居地段隐避,来往行人稀少,这两点人影在官道上行来,分外显得清晰。

  珠儿一看这人影,心头一震,再看时,两点人影竟似跃马疾驰,片刻间已卷着黄尘滚滚疾近。

  她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贤妹,是不是龚师兄回来了?”

  珠儿回首一看,正是那谭明刚。

  这时两骑已驰近,珠儿立身一看,左面一人正是龚之愚,虽则风尘仆仆,但仍是神姿英爽,右面一人却是一个美貌女子!

  一霎时间,她的一切幻想破灭了,她感到一股重重厚厚的黑云压了下来,忽然转身奔回,耳中依稀听到谭明刚怒吼一声迎上龚之愚。

  她不敢回头,一口气奔到屋中,见爹爹正熟睡中,她想到爹爹睁着衰弱的眼神,对她说:“珠儿待愚儿来,你们完了婚,我就死而瞑目了。”她只好眼泪往肚里流。

  她忍不住再往外一望,只见门外情势大变,龚之愚似乎急怒攻心,拚命向谭明刚攻去,地上躺着那与龚之愚同来的女子,看情形是已死在谭明刚独门暗器“五毒朱砂”下,一时心中虽觉谭明刚是为了自己而下毒手,但实在有点毒辣。

  这时谭明刚步步退后,龚之愚追杀进入庄院来,渐渐两人已在屋檐下拚斗。她不敢再看,回头一瞧,爹爹仍然沉睡未醒,忙走出父亲房间想去找罗妈。

  罗妈是自小带大珠儿的奶妈,十多年来,宛如亲母般爱护珠儿,珠儿对龚之愚负心的事不敢对爹爹说明,只好暗中和这奶妈商量。

  哪知跑入罗妈房中,却不见罗妈?影,不由大奇,由窗口向外一望,更是大惊。

  原来罗妈竟手持长剑向龚之愚刺去。那罗妈虽也会几招武艺,但那能正式和人过招,龚之愚似乎不愿接招,一闪之下,反击谭明刚,那谭明刚一闪身,直刺龚之愚左肩,龚之愚向右一纵,罗妈竟不顾性命一剑砍下,龚之愚几曾见过这等打法,百忙中只好攻敌所必救,一剑刺向罗妈左胸,哪知罗妈不躲不闪,依然一剑砍来,龚之愚吓得一呆,拚命一闪身,扭过半步,躲过罗妈长剑,但闻一声惨号,自己长剑已刺入罗妈左胸——

  屋内的珠儿也随这一声惨号,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儿被一股热气熏醒。

  睁眼一看,自己眼前一片烟火,忙跃起破窗而出,一看之下,几乎又晕过去,原来整个庄院已自付之一炬。

  自己倒身的屋子只烧了一半,是以才能免于焚死。

  她在火场发现了爹爹烧焦了的尸体,同时更令她断肠的竟发现了本门独传的火器——千里喷火筒。

  这千里喷火筒除了龚之愚不会是第二人的,这场火当然是他的杰作。

  谭明刚和龚之愚却失去了?影。

  老婆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满目怨毒之色。

  躲在树上的文玉宁、严云玲二人听得不寒而栗,文玉宁把事情前后相连,有了一个大概轮廓,他心想那火废的荒园就是三十年前的戴家。但不明何以那抚琴的白发美妇竟变成了“赤练魔女”?

  树下的龚延陵明白故事中的珠儿就是眼前的老婆子,龚之愚正是自己老父,他不知是什么情绪,真想大哭一场。

  那老婆子忽然厉声道:“你说,这种狠心的人该不该杀?”

  龚延陵能答什么呢?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是该杀,该杀——”

  一个老者缓缓踱入。

  树上的文玉宁马上发觉这正是奇云庄主龚之愚!

  “赤练魔女”闻声呼了一掌反身劈出,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见她这招无论反应,力道都臻上乘,哪知龚之愚只单掌一立,就轻轻化去。但他看到“赤练魔女”面孔时,脸上一惊。

  “赤练魔女”看清是龚之愚时,不由大惊,心想自己苦练卅年看来犹无胜人之把握,不禁长叹一声。

  龚之愚却缓缓立定,低声道:“你所说的我都听到了,不错罗妈是我杀的,唉——只怪当时一下胡涂,还提他做什么?你要报仇,今日让你一了心愿。”

  停了一下,又道:“不过有一事定要言明,那日与我同归的女子乃是我嫡亲堂妹,哼,竟被那谭明刚暗算——唉,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你动手罢。”又转头对龚延陵道:“陵儿,待会你若动手阻她,就不是我的儿子——”

  延陵急道:“父亲——”

  龚之愚道:“不必多说,我死后你定要替我到四川寻到那个谭明刚,把事真象弄清楚,当日之事我也有许多疑惑,你可在我床枕下看我的日记——”

  说罢转身背过去,双手负后,一副安详,静待“赤练魔女”动手。

  “赤练魔女”唰地抽出一柄短刀,一步步走近。

  龚延陵急得头上豆大的汗直冒,却不敢阻止。

  树上严云玲也焦急万分,她总觉这龚之愚和蔼可亲,想出手相救,回首看身旁文玉宁,却见他对树下一切有如未睹,凝目思索一件什么事情,不由大急。

  “擦”地一声“赤练魔女”一手在脸上一扯,立刻露出较好的面目,敢情那丑婆乃是一副面具“赤练魔女”与那抚琴“女鬼”乃是一人!

  龚之愚听擦地一声,回首一看,见到她真面目,不竟呆了片刻,长叹一声,又转身呆立。

  文玉宁随那面具除下,心中一切疑问尽消,再一看“赤练魔女”刀尖仅距龚之愚背心不及半尺!

  文玉宁不暇再思,大喝一声“且慢”腾空而下,一掌击出“碰”的一声,把“赤练魔女”打退半步,但那衲匕首也插入龚之愚,所幸她力道被文玉宁击偏,仅插入一半。

  龚延陵哭喊一声已抱着老父,拿出伤药包扎。

  那“赤练魔女”瞪着文玉宁,一言不发。

  文玉宁低声道:“前辈曾允诺文某愿为文某做任意一事,小子斗胆请前辈——”他的意思是叫魔女不必硬要置龚之愚于死地。

  “赤练魔女”见龚之愚背上鲜血如注,早已忍不下心,这时不待文玉宁说,掩目反身奔去。

  文玉宁知“赤练魔女”和那白发美妇人是一人后,心中对她的恶戾毒辣颇为谅解,这时见她掩面奔去,也不禁黯然。

  回首看龚之愚那边,只见严云玲也跃下树来,替龚之愚止血,那龚之愚失血虽多,看来已无生命危险,龚延陵忙起立对文玉宁一揖到地道:“文兄真人不露相,上次投宿敝庄,招待不周,尚乞见谅——”

  文玉宁忙还礼,趋近察看伤势。

  等大家回到庄上,文玉宁见众人都忙于请医师治疗,便打算和严云玲告退,龚延陵忽然匆匆赶来道:“两位请便,家父有事要与两位一谈。”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跟他走入龚之愚卧室中,这时庄人都已退出,房中只有四人。

  龚之愚与文玉宁点首为礼道:“老夫有伤在身,不便施礼,适才承文小侠相救,想来那戴丽珠所言,小侠也必尽听入耳,只是这些间若干情节连我也不甚清楚,必要寻得那谭明刚才能真象大白,尚请小侠恕老夫不肯明言——”

  文玉宁听他解释不能把详情告诉自己,其实自己对这事前后已有大概轮廓,当下道:“前辈既有难明之言,晚辈自然不再多问。”接着就准备辞出,那龚之愚也不多留,只命延陵代他送客。

  文玉宁和龚延陵倒是一见如故,那龚延陵道:“上次文兄走后,才知文兄竟是新近名满江湖的小侠,正恨失之交臂,非是咱们不知礼数怎奈家父有难言之隐,不能长留文兄多多亲近,尚祈不要见怪。”

  文玉宁忙道:“少庄主不可客套,我与龚兄一见如故,他日如有用在下之处,虽千里必自赶到。”

  龚延陵目送出里许,才怅然而别。

  途上文玉宁对严云玲道:“那‘赤练魔女’果然满腹伤心事,但那龚之愚看来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我看放火烧屋之事必然有蹊跷。”

  严云玲冰雪聪明,早也觉到,对文玉宁道:“看来只有那谭明刚才知道全部真象。”这时前面忽然一阵马嘶,原来一个马贩赶了一批马奔驰而来,文玉宁忽道:“咱们不如买匹马代步,也好沿途安逸些。”严云玲自然赞同。

  那马贩转眼驰近,文玉宁唤他停下,捡了两匹骏马买下,与严云玲骑上,并肩而驰,另有一番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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