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 - [小椴]

第五章 旑旎春光洞中洞 惨淡生涯空外空 [4]

  说着,手里的树枝却被她当做剑,击刺轻舞,竟练起一套剑法来。洞中火光温暖,洞外寒风凛冽,小苦儿先还没在意,只见那剑招使了三四式——他虽说不上是高手,但从小耳闻目睹,不说他姥爷,就是他姥爷身边的高手就有不知凡几,加上在晏家跟晏衔枚接触日久,各家呼派的招法路数可说得上见得多了。他就如一个身边多有奇珍异宝的富家子弟,反不太将那些江湖人物梦寐以求的武功太当回事。可一个绮丽妙女手中舞出的剑术却不由他不仔细一看,看了几眼后,不由太为吸引。只见海删删手中,那剑招极为简淡,却枯中藏绮,似癯实腴,平平淡淡中后面隐藏的似别有丰美无数。这路子可大合小苦儿癖好,他不由就看了进去。只见那剑招却不似平常剑法,一般剑法总是越舞越快,海删删手中的剑术却淡淡然,绵绵然,若有意,若无意,极为自然。底子里虽为冰宫的披冰历雪、饮风呼雾的凛冽之气,脉络却似又已全换。

  那海删删虽为一个女孩,但幼生冰雪之地,生性极为简洁爽利,那一枝树枝虽无锋芒,在她手里使来,数招过后,当真是‘简约可通神’,如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处,肌肤如处子,容颜如冰雪。甘苦儿看了几招,领会得她招中妙悟。那海删删因为这套剑法所承别传,并不用顾及家门之忌,又要小苦儿代为索解,所以并不避讳,一边使,一边念,念的居然是那剑法中的口决心法。这一下,小苦儿原本聪慧,不由不获益良多。他也算自幼习武,可好多道理在他姥爷口中、在小晏儿口中,都是繁复无比,他一向不奈,偏这剑法的路子大合他脾性,一见难忘。看到忘情处,不由将手用力一拍大腿,大叫一声道:“好!”

  他叫好的虽是剑法,并不是海删删,海删删听了却也依旧大为高兴。她已使到第十七招,接着转入第一招时,果然不畅。甘苦儿望到她使到第二遍时,却已不在意她手里的招术,却凝目看向她足下。只见她进一退二,左三右四,似有规律。那步法似简似繁,可求存挫敌之术俱在这步法之内。小苦儿若有所悟,他挠了挠头,半晌不解,海删删本已使罢两道,正要歇手,甘苦儿叫道:“别停,继续。”

  海删删依言继续练了下去。甘苦儿忽一挠头,站起身学样走了几步,口里‘咦’了一声,然后不信,又走了几步,忽似恍然大悟——怎么海删删这步法跟他自幼所承别传、不是得之于他姥爷的‘隙中驹’步法如此相近?只是那步法还没有‘隙中驹’的诸神皆备。但虽简单,却似删节过的精华,好多小苦儿一直没想通的道理在这删繁就简中似有好多处一下就通了。他忽一声大叫:“原来如此——我要是早明白了,别说董半飘,就是那姓龚的老瞎子,他又怎么抓得住我!”

  他跟董半飘打斗躲藏中,本存有玩闹之心,否则董半飘多半抓不住他的。但龚长春出手就不同了。甘苦儿一向最爱的功夫就是这门‘隙中驹’,所以施为这套步法之下,还为龚长春抓住,心中一直以为大辱,不能释怀,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练到家,糟蹋了这门步法的精华。这时他忽有所悟,只见抬手一抓,左足进一,右足却向左一偏,手里使了招小擒拿的‘落枝折梅’,已一把就拿过了海删删手里的树枝。海删删一愕,她虽没防备,却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被甘苦儿夺了自己手里之‘剑’。她‘咦’了一声,只听小苦儿叫道:“看好了。”

  说着,他出声叫道:“阳起于一,双分何物?三才定变,四象焉处?五龙饮水,尾藏于陆……”口里叫的却正是海删删适才所叫的剑招。他出手却快,因为人聪明,有好多招术相联互贯的楔合之处虽一时想不明白,被他以意略指,极快地一带,旁人一眼下却也分不清明。他转眼已用到第十七招,只见他喝了声:“看好了!”

  他第十七招使罢,树枝尖梢荡入外路,这时剑尖向外,本极难带入第一招。他身子却忽一翻,手里树枝不动,人却已翻到了那树枝尖端所向的正前。说着慢,使时快,他右手一抖,已自然带入了第一招起式。只听他道:“这一招转折,要记住‘怀抱’二字!”

  说罢,他已不是讲解,而是全身心浸入那套剑法之中。他使得极快,不比海删删般邯郸学步似的拙稚,要领会的主要是剑中之意。只见把那剑招又使了一遍,转瞬已至第十七招,这次他却不转回头,而是向第十六招倒使起来,看得海删删在旁边瞠目结舌。她虽本身剑术有限,但毕竟眼界还是高的,一见之下,已觉甘苦儿所使招术妙处无穷,那甘苦儿这时已练到兴起,剑招倒使完毕后,并不停下,而是随手而出,那十七招剑法被他拆了开来,随意相联,他练的已不是剑招,而是要观那‘删繁就简’之术。他身法轻便,一套套使下来,当真如娇龙游蛇、匹霞长练,随意夭矫,连海删删也不知他下一招会用什么、其意之所欲之了。

  甘苦儿这一生怕还是头一次这么沉湎入武术,只见他足练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停下,额上只出了些微汗水,笑向海删删道:“你得了吗?”

  海删删似明白似糊涂地点了点头,半晌才一笑道:“你抢了我的宝贝!我怎么觉得,你得的象是比我还多?”

  甘苦儿难得地觉得佩服一个人,这时却对那指点海删删的高手生起丝由衷的敬意,只听他笑道:“我这样哪敢就说到‘得’了。我只是舞得好看,其间招术身段细微之处,没有三几个月,我怕还摸它不透的。”

  海删删想起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资质不错,再苦练个三年,这套剑法你也能习得个十之七八了。以后,就算有一流高手欺负你,你也可以用来吓他一吓了。”听小苦儿语意,似乎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参悟,心下不由一时又是微嫉又是欣羡,不由笑道:“好了,你聪明,行了吧?”

  甘苦儿已追问道:“到底给你改这套剑法的是谁?他可是连步法与内息串连之处一并给你改了,这可当真……是个高手。——他叫什么?”

  海删删从心底的失落中一时清醒了过来,奇怪的是她脸上的神色——听了小苦儿的问话后,她脸上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之色。只听她喃喃道:“他?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和尚呀,也就是我哥哥一意要追杀,为此不惜进入辽东,跟胡半田打架的‘孤僧’释九幺了!”

  小苦儿神色不由一变:“是他?”

  ‘孤僧’释九幺——怎么又是这个孤僧释九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句口决‘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做,草木、归其泽’就已掀得辽东之地沸乱如许?又为什么,铁券双使会为他复出,他们要平这‘孤僧’的什么冤案?为什么,海东青会找他复仇?而且……为什么他小时老早就听得绮兰姐姐对他偷偷说过:“你要想找到你的妈妈只有一个办法,那是必须先找到‘孤僧’释九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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