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枕 戈 [3]
查既白本想问一问,“汤哥儿”吃饭的时候要不要她喂?一盘算这话未免过于尖酸,丝线吊豆腐——提不得,他打个哈哈,临时岔开去:
“我们汤老兄可真有福气,能够娶到你这么一位体贴又悯惠的老婆,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哪,谷瑛,赶几时得空,你也给我老查介绍一个……”
谷瑛相当认真的道:
“你不是在说笑?老查,我倒也有几个人品不错,做事机灵的姐妹,你要真有这个心意,我很乐意替你拉线撮合……”
嘿嘿一笑,查既白自我调侃着:
“就凭我这副德性:上戏台子唱一出八大锤堪堪尚可,说到娶老婆,人家姑娘不落荒而逃才叫有鬼了,人么,要紧的得有自知之明,我这个尊范,连自己看着都不逗喜欢,趁早别打那些骚主意去惹厌了……”
谷瑛不以为然的道:
“女人嫁汉,求的是个终身有托,衣食无缺,又不是挑双花鞋,买盒脂粉,光看那表面鲜丽,长得俊、生得俏的男人又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一个真正顾家,善尽夫责的汉子?老查,你可是想错了,男女全一样,只要心地好,行为正,外貌如何,根本不是问题……”
影子搭腔道:
“一点不错,有见识的娘们都愿意嫁给脊梁硬挺的男子汉,就像我们老板,谁高兴端去拣个绣花枕头回来,看着光鲜,却一肚子草!”
查既白龄牙咧嘴的道:
“你两个这一唱一合,敢情是在催着我拜堂入洞房啦?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说得就和真的一样——娶个老婆要这么容易,我也不会光棍打到如今……”
谷瑛道:
“也不难,老查,就看你有心或是无意。”
查既白忙道:
“有心无意由不得我,谷瑛,脑袋吊在刀口上的日子我能凑合着适应,却凭什么也要人家跟着过这种胆颤心惊,盼得今天,巴不得明朝的辰光?”
于是,谷瑛默然了,查既白说得对,江湖岁月,是用血腥涂抹,以死亡串连,环结着不断的恩怨,掀荡着无绝的瓜葛,时光充斥于惊怖酷厉,转回在残暴争斗之中,没有那样胆识的女人,势必难以承受如此的生活,而怀有悲悯心怀的男人,亦绝然不会牵累人家的终生。
影子叹了口气,道:
“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退出这个混饨圈子……”
查既白沉沉的道:
“那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云楼,我看过很多实例,他们都想拔足于江湖泥淖里,有时想想,真是一场噩梦,可怕的是,我们还他娘置身在这场噩梦里!”
影子静静的道:
“老板,希望我们的运气会比那些人好。”
查既白哼了哼,道:
“这还用说?我和你一样没活腻味,但凡能有几天清闲日子过,谁又不想!”
谷瑛在那边也叹息一声,悠悠忽忽的道:
“老查,往后你可得多加保重,自己谨慎小心,我发觉道上的生涯固然危机重重,充满了阴诡狡诈,但人的机遇也是决定福祸的原因,一个背了运,什么倒霉事都能碰上,不该出的岔子全出了……”
查既白道:
“想来你是有感而发?”
谷瑛沙沙的道:
“就以这次我被周三秃子和曹大驼掳挟的事来说吧,自从隐匿到那桃枝集以后。平日里我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到外边露面,便是左近邻舍有几个见过我的,也不知道我的底蕴,这样原该不会出漏子的,偏偏有天大清早,我出来向个挑担卖菜的拣两把毛豆荚,就这两把毛豆荚,害我遭了这场罪!”
查既白不解的道:
“事情和那卖菜的有牵连?”
谷瑛点头道:
“老查。你可会想到那挑担卖菜的贩子竟是一个曾在窃扒行道中厮混过的角色?你更不可能料及他认得我而我却不认识他.最糟的是,他知道‘血鹤八翼’悬赏我们两人的事,已两把毛豆荚一买,我的灾难跟着就来了!”
影子白云楼接口道:
“原来批漏是这么出的,不过,还算是好……”
查既白大声道:
“还算是好,娘的,好在哪里?”
笑了笑,影子道:
“显然那个偷鸡摸狗的东西和‘血鹤八翼’一时搭不上线,这才找上了周三秃于与曹大驼两个近便的,如果打开始那家伙就能联络到八翼的关系,谷瑛岂不是早落进八翼的手里了?人在八翼手里,老板,可能不像从周三秃子他们那边搭救方便啦。”
查既白恨恨的道:
“下次若是碰上那挑担卖菜的半搭毛贼,看我不先砸翻他龟孙的菜担子,再将他的脖子生生扭转,塞到粪坑里去——这种见利忘义,告密求赏的九流宵小,真正宽容不得,娘的,亏他和谷瑛还是同行!”
影子慢吞吞的道:
“同行是冤家,老板。”
谷瑛赶紧道:
“那小子在我们这一行里只算是个龙套,怎能和我相提并论,我可是独当一面,堂堂皇皇披挂上阵的正角儿……”
查既白皮笑肉不动的道:
“你也就甭比了,我说谷瑛,你们这个营生,提起来实在不见光彩,正角配角,一流到九流,全上不得台盘,一窝子黑,又何需分什么高下?”
谷瑛不服的道:
“老查,这话可就说得差了,干扒窃盗撬这一行当,乃是自古流传至今,有它悠久的历史和传统,讲求的是胆识、机智,与技巧的融合,优美的动作及适切的空间搭配,方能获至无懈可击的成果,这是一门相当艺术的行业。”
查既白笑道:
“不管怎么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彼此间的看法恐怕仍是大相径庭,谷瑛,听我的劝,还是净手退出的好,正如你所言,近来你的时运不佳,再弄下去,还不知会出怎样的漏子!”
脸上掠过一抹阴黯,谷瑛长长咽叹着:
“所以我劝你往后也要多加审慎,自从摸走冯子安的那方官印开始,就一直不曾顺遂过,人一犯了霉,好像喝凉水也能塞牙缝……”
查既白温和的道:
“看开点,一朝运转,就会否极泰来,谷瑛,你的心地不恶,老天爷不该叫你一个好心的女人无路可走,你的惬意辰光还长远着哩!”
谷瑛幽幽的道:
“但愿如你的好口彩吧,这接二连三的波折,可真将我拖累惨了……”
背着手走了几步,查既白从洼拗里张望前面那条土路,这一阵子,路上仍然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四周也依旧一片平静。
影子摇头道:
“还没有动静,老板。”
查既白搓着手道:
“他们该不会不走这条正道,偏偏从那后崖上翻攀过来吧?”
影子道:
“这是不合常情的,老板,‘丹月堂’的人是前来提押囚仇,不是来打周三秃子和曹大驼的突袭,本来堂而皇之的事,犯得着扮猴揉攀爬山崖?”
味啼一笑,查既白道:
“不错,是犯不着……”
影子忽然站立起来,侧耳聆听,一面向查既白使了个眼色,查既自也似有所觉,微微颔首,两个人同时掩肉洼墩前的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