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六回 张真人 [2]
三个人默默地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灯光通明的巨屋。
在这个荒山僻野中,忽然出现一个如此漂亮的房子,实在让人很惊奇。
最惊奇的是田靖之。
他是本地的最高地方长官,却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间比自己的县衙还要漂亮的巨屋。
巨屋显然是新砌的,正有几个人在涂抹墙壁。
他们的动作极为熟练,迅速,田靖之看出这些人都身怀武功。
钱炳秋忽然道:“半个月前我来过这里,当时并没有这样一幢屋子。”
年轻人回头,微笑道:“三天前,这里仍是一片荒凉。”
田靖之惊讶道:“你是说,这样一幢巨屋竟是在三天中砌成的?”
年轻人道:“是。”
田靖之不敢相信这种事,可是屋子就在眼前,几天前,这里也的确是一片荒凉。
这实在是一个奇迹,田靖之已经想见一见建造这个奇迹的人。
有这样大手笔的人,绝对应该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
田靖之却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从可以并行两辆马车的大门走进,是一条铺着雨花石的小径。
小径尽头的台阶上,一个身材修长,手执金杯的人正倚在朱栏上,却已是玉山颓倒。
田靖之注意到执杯人一身华贵的衣衫,雍容的气度,他会不会是这里的主人?
年轻人从执杯人身边走过,却连看也没看那人一眼。
钱炳秋已微笑道:“雪中居士,无德先生,果然是手不离杯,无时不醉。”
田靖之讶然道:“这人竟是雪中居士?”
钱炳秋道:“是。”
田靖之道:“一刀伏三虎,令虎丘群豪弃刃而走的无德先生?”
钱炳秋道:“是。”
田靖之上前一揖,道:“夜深风寒,先生何不入厅热饮?”
忽然冷笑道:“好酒而无量,习武而不成,这种人焉配与天下群豪同席。”
田靖之冷汗顿出,连无德先生在年轻人眼中都称不上习武有成,那厅上的人物又是何等样人?
厅上灯火如昼。
大厅四壁,高挑四十九盏宫灯,又有三十八名昆仑奴手执粗若儿臂的巨烛,立在四侧。
厅上只有一张桌子。
桌子极宽、极长。宽足以奔马、长有半箭之长。
桌子上,布满珍馐美酒,田靖之身为知县,赴过宴席无数,却居然叫不出桌上大半珍馐的名字。
长桌约两边,坐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动一下筷子。
因为主人还没有来,长桌尽头的椅子上,仍是空的。
田靖之和钱炳秋在两张空椅子上坐下,他们的表情很快就和其它人一样,变得焦躁不安。
黑衣年轻人远远站着,低眉垂手,不发一言。
大厅很大,人很多,却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这些本来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江湖人,此时竟变成了乖宝宝。
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忽有一人从椅子上站起,醋钵大的拳头“咚”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身材高大、威猛,在这严寒的天气,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单衣。
衣服居然是敞开着的,露出胸膛上像小山一样凸起,如铁板一样结实的肌肉。
在座的十个人中,有八个人知道他,熟知他的事迹。
“拼命三郎”邢雄的名字,是在七年前传开的。
昔年的太行山上有一群强盗又凶、又狠,过往的商旅、行人,过太行山的时候,就像过鬼门关一样。
邢雄当时根本没有名气,他却在一天清晨,带着两只拳头上了太行山。
太行山有九个寨主,邢雄闯到第九寨的时候,身上带着九十八处伤,其中五十七处重伤,四十一处轻伤。
大家都知道九寨主为人最狠,武功最高,而邢雄当时已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当时大家都以为,结局是很容易料到的。
最后的结局却很出乎大家的意料,邢雄并没有死,只不过身上又添了三十一处伤痕。
更令人惊讶的是,邢雄后来居然当上了太行山的大寨主。
因为其它的九名寨主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行九盗向来又骄傲、又蛮横,不买任何人的帐,所以大家不得不记住邢雄这个名字。
近几年来,太行巨盗“拼命三郎”邢雄的名字已经是愈来愈响亮。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邢雄的名字,别人一定会非常看不起他。
和平时一样,邢雄总喜欢穿很少的衣裳,以展示他壮健的体魄。
这就像女人宁愿感冒也不愿穿掩盖身体线条的衣服一样。
田靖之也注意到邢雄身上的伤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就像一个纹身人身上的纹身。
但伤痕却比纹身威风得多。
屋子里很静,邢雄搥桌子的声音无疑就像晴天中的一个霹雳。
邢雄吼道:“这是什么鸟意思,巴巴地把我们叫来,却没个鸟人招待。”
大厅富丽堂皇,客人个个衣冠整齐,这里本不是说粗话的地方。
邢雄却管不了这么多,凭着身上一百二十九处伤痕,他在任何地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很正常。
邢雄的声音很大,每个人都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大家的目光又一次转向黑衣年轻人,不知他对邢雄这种很没有礼貌,但很难惹的客人会怎么办?
一直低眉垂手的黑衣年轻人这时抬起了头,看了邢雄一眼,嘴角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看上去居然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一些愉快。
是不是他正想找这样一个人出来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田靖之这样想着,悄悄地打量年轻人和邢雄。
这两个身材很悬殊的人,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管是什么样子,只要是拼命,都应该很有趣。
只要不是自己拼命,看别人拼命总是一件愉快的事。
年轻人嘴角带着笑意,终于一步一步向邢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