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罗彻敏略约知道大牢外围的布置。外筑两重山墙,墙上有四十处复垒,内面暗藏劲弩,可射三百步。长枪兵一千环外墙而立,内面是一千快刀手,伏在两墙之间。整个大牢只有一门可通,门巷极狭,两人对行,非得侧肩才可通过。至于内面还有什么其它的机关,可就不清楚了。
因此,这时他看到赵痴儿一伙往里面奔去,不由得想他们这行动是不是过于鲁莽。然而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是多虑了,一团团浓烟从墙头上涌出来,长枪手们倚枪靠墙,呛咳个不休。
他鼻中嗅到一丝异味,肺里就象是吸入了辣椒水,眼泪几乎是立即就冒了出来。赵痴儿赶紧递给他一样东西,叫道:系上!
那是一块湿毛巾,才接到手中,就有股臭味扑鼻而来。罗彻敏畏缩了片刻,按在口鼻上。毛巾粘乎乎的,仿佛是一块马粪,让罗彻敏直恶心,只是怆人的感觉倾刻间就消失了。
这时烟雾浓如糊汤,连赵痴儿的面目都不大看得清楚。罗彻敏依稀感觉到,他们并不是往门前去的。马匹骤然一顿,罗彻敏没提防,手撑出去,就扶在了墙上。一件东西打在他掌上,他胡乱一摸,却是一根绳索。赵痴儿喝道:抓紧!
罗彻敏即时会意,抓紧绳索两足蹬蹬蹬地往上跑。不多时到了墙头,有人猛地拉住了绳索将他往上带去。倾刻间他就趴在了一个极狭窄的窗口,内面依然是一片浓烟,什么都看不清,绳索被扯动。罗彻敏不自觉地跟着走。一只手牵在他衣上,似乎是后来者都一个拉着一个地摸索着前行。恍惚中上了楼道,又转而下行,似乎还爬过了一道横巷。其间常有人影憧憧,叫着嚷着来来去去,然而那引路者竟每每能够先一步发觉,将他们带到一旁避开。他脚下常常会踏到一些圆滚光滑的东西,好几次差点跌跤。他不由诧异,不明白这大牢之中,怎会满地石砾。
大约一刻多钟后,他眼前渐渐清明,引路者骤然一顿,转过身来,吐出极干瘪的两个字来:到了!
罗彻敏这才发觉,引路者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形体矮小,狱卒号衣笼在他身上,大了两圈也不止。他两只眼球灰浊无光,竟然是个瞎子。他这才恍然,也只有瞎子能在这种情形下行走自若远胜常人了。
只是这种从坟墓里爬出来般的人,是怎么在府狱里混碗饭吃的,倒让罗彻敏一时想不明白了。他心道,这孙惠看来真不称职,迟早得让父王换掉他。赵痴儿拉了他一把,两个一齐将身子平贴在墙上。后面的十多人也同样施为。
等他们站好,引路老头转过身去,他身后是一扇大黄铜门。他扣了两记门环,门上开了个小窗,有人喝问道:外面怎么回事?那声音发出时,门上起了轻微的震响,罗彻敏心头突突一跳,想道:是个高手呀!
外牢方才抓进来一个胡人,老头平平淡淡地道:进牢来换囚衣里,他们发觉他身上的衣服内藏得有宝珠,于是争抢起来。没料到珠子摔在地上,全数破掉,冒出浓烟。
喔?内面人喝道:可有警况?
尚无!
那你来做什么?内面人喝道。
老头向边上侧了一下脸,道:你看
这瞬间赵痴儿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弩来,只可七八寸长,色泽黝亮,他平端在手,等老头略一侧脸,将机弩一松。瞬间一方梭白的光影在这隔仄的空间内扯亮。
内面发出一声闷响,是沉重的身躯倒地的声音。老人趁这瞬间将一道绳索掷入门内,那绳索不知套中了内面什么,只见得他费力往外一拉,就是咣铛一声,响得罗彻敏皮肉一抽,然后那大铜门就分明是晃动了一下。
这时侯也不必别人指点了,罗彻敏一个箭步窜上去,将老人拨开,拨出剑来插入门缝。内面有人叫了一声,果然有人正在试图重新关上门。他的剑在内面乱搅了一通,也不知刺中了多少人。猛然咔地一响,手上一松,那剑己然折了。然而断剑却还夹在门缝上,他狠了心把手探了进去,瞬间也有好几双手插入缝中。
一、二、三!他嘴里大叫道,门后的力量终于一轻,他们整排地往后荡去,铜门砉然洞开。
毒烟从他们身后涌了进去,内面很快传来剧烈的怆咳声,罗彻敏空着手就往内面冲,迎面遇上一柄短刀当头劈下。他扭身闪过,手一扣对手的腕子,整只臂膀就变得又软又滑,顺着往上缠去。那人咳得松了劲,让罗彻敏抄起来摔到地上。旁侧又有兵器袭来,风声极厉,竟将浓烟都荡开了三尺见方。罗彻敏顺才夺刀,贴地一滚,劲风擦着头皮挥过去,他一刀挥出,己是斫向那人双足。
逼退那人后,罗彻敏四下里一看,赵痴儿等人正与守卫在这狭厅中杀成一团。这群守卫都是有些真功夫的,在罗彻敏看来,比赵痴儿一伙要强些。不过幸好有毒烟涌入,守卫屏息打斗,气力大减,因此倒是被逼在了下风。
罗彻敏再击倒两三人,率先冲出狭厅,他还在晕头转向,骤地就听到有金属物的撞响,似乎还敲出几个调子来。
他揉了揉眼虽然捂住了口鼻,然而眼睛在烟中浸得久了,也痛得难受终于看到鄂夺玉被栅柱阴影剖开的笑颜。他两只手分执着链子,仿若敲扬琴似地在柱上一下下击着,向他咧嘴道:你怎么来了?
罗彻敏挥刀将从后袭来的一柄飞锤绞在刀上,将偷袭者拖在地上往前蹦去。
鄂夺玉、唐判官、王无失、陈襄!他兴奋得大叫起来。陈襄扑到柱上,王无失在他身后吹了声口哨,唐瑁从地上爬起来,似乎还有点懒洋洋地。虽然只是相别两日,罗彻敏看到他们的面容,却如同有数年不见、生生死死过了几番似地。他脑子晕乎乎地,想纵情大笑,又似想放声痛哭。
你们你们受苦没有?他终于又说出了话来,然而却看到了几个人面上浮起的有些古怪笑意,不由得再往他们的监房里瞅了一眼。
这一瞅之下,他不由得吞了一下舌头。虽然不过是十步长宽的一间囚室,然而地上芳茵若草,竟铺着大食国织锦毛毡。毡子上东滚西歪着几条软软绒绒丝光烁动的被褥,翻红叠翠。金壶银盏摆了一大片。小半只炙羊犹腾温气,一大甄碧酒味尚芬芳。
这这罗彻敏看看囚室,再看看鄂夺玉一副心安理得的表情,突然就觉得极不甘心。就如同他在晖河听他说大不了过几年你管得了他了,再帮我出了这口气便是那句时的心情,只是更为剧烈些。
他这时的神情定然不甚好看,鄂夺玉仿佛看穿了他面上蒙着的湿巾,在他在扔刀发作的前一刻换了焦急的脸色道:还不快给我们把锁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