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棍僧 - [芦雅萍]

第七章 妙药罗汉 [1]

打板声刚响过,明嵩先到觉远觉范的大寮舍,告诉哥儿俩他今天要下山分别到金墉和含嘉城一趟,命两人在家背诵他布置下的药方后,也不让两人送,背着药囊便匆匆下山了。

    赶到金墉给郑老伯换了膏药,用了午斋后,便匆匆一路往西,朝含嘉城赶,路过柏谷屯时,天已经后晌时分了。

    走到屯子里,他不觉抬起头,望了望街西那边,一颗心不禁咚咚地急跳起来。

    他忙令自己沉住,一面走,一面默默持号:阿弥陀佛……

    屯子里,不时有熟人和他打招呼。

    秀秀家斜对过的那棵大榆上,这个季节,榆钱已落尽,满树绿叶。树下的破石磙仍旧还竖在老地方。

    明嵩脚下的步子踉跄了一下,两手紧抓药囊背带,不觉加快了步子。待走到十字街口时,却拐了一个弯儿,匆匆绕到另一个小巷子里。

    这样,虽说绕得远了,却绕过了秀秀家的门前。

    纵是这般,他还是隐隐听见秀秀家的大黄狗急切的扒门声和呜呜声。

    大黄是条极有灵性的狗。秀秀说,每次,只要他一进屯子,大黄便会在院内又窜又跳……

    唉!

    那狗,那家,那棵大榆树,家里的小豆腐磨,院中的红枣树,凤仙花,秀秀那双俏笑的眼睛……

    明嵩的眼睛一热、心里一酸……

    拐到这条路上,秀秀就算听到大黄的扒门,出门察看动静时,也不会看到他了。

    他和秀秀的相识,是几年前三月中旬一天过午时分——

    那天,他到白马寺朝山返回少林寺的途中,路过柏谷屯时,身上的僧衣也已被汗水溻湿了大半边,肚子饿得已经咕咕叫了。

    他抬头看看天,天已过了午,头顶的日头正毒。

    虽说出门时,他随身带有干粮,可是刚才在屯子外的路边一处大杨树荫下歇脚时,刚刚掏出随身带的饼子啃了一口,迎面就走过来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婆婆,老婆婆一声不吭站在那里,两眼直瞪瞪地看着他的饼子。他怔了怔,双手捧着,把手中的饼子递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时竟被噎着,又伸脖子又咳嗽的。

    明嵩忙把随身携带的水葫芦也捧给了她。

    老婆婆就着水吃着饼子,一直把水葫芦喝了个底儿朝天。

    明嵩告别老婆婆,待走到屯子时,自己的肚子已饿得难受,喉咙也干得起火了。

    虽说做为出家的僧人,明嵩随身也带有化缘所用的三衣一钵,可是,明嵩天性腼腆,不到万不得已,宁肯忍受一时饥渴,也不肯去打扰施主、沿门化缘的。

    这样,正燥渴饥饿难耐之时,一抬头,忽见路边有一棵大榆树,树上结着一串一串的榆钱。

    榆钱既解渴又充饥,何不爬上树去捋些来吃?

    明嵩成日采药,爬高上低倒也算是拿手。他左右瞅瞅,因这两年天下有些不安静,屯子里各样生意都是冷冷清清的,家家也都是关门闭户的。见左右无人,明嵩抱着树干,蹭蹭几下子便蹿到了树上。

    靠下面树枝上的榆钱已经被人摘得光秃秃的了,明嵩攀到高处,虽说榆钱儿已经有些老了,吃着有些垫牙,多嚼几下,毕竟还是能充些饥。明嵩一面捋着榆钱儿往嘴里填,一面又往衣袋里塞了几把。心想,从屯子到少林寺还有几十里的路呢,好歹有这两口袋的榆钱儿垫底,路上再灌些河水在水葫芦里,差不多就能撑到家了。

    他吃了些榆钱,摸摸口袋,眼瞅着四下无人,便开始往树下挪。

    哪里料到,在离地还差三四尺那时,不知怎么回事,只听得背后的僧衣"撕拉"一声!

    明嵩吃了一惊,扭着脸往下一瞅: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大黄狗,守在树下,朝着他又是窜又是跳地,还低声呜呜地威胁着。

    他吓得急忙又往上爬了两爬,爬到大黄狗使劲窜也够不着的地方,再往下一低头,忽见背后有两片僧衣随风一吹,竟然给翻到前面来了!

    糟啦!刚才,自己的僧袍竟被那狗东西从一撕两半了!

    明嵩一只手抱着树,另一只手朝后背摸了摸:还好,一点也不疼。看来,这狗东西只是撕烂了他的僧袍,倒也没有咬到他的皮肉。

    他趴在树上朝下看着,那大黄狗又拚命往上窜了几窜,见够不着他,便蹲在树下,仰着脸朝上瞅着他,也不大声狂叫,只是满嘴呜呜地低吼着,有些恫吓他的意思。

    其实,明嵩在习武多年,莫说对付一只狗,就是对付一两只狼也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他心里有鬼:谁让自己偷捋人家的榆钱儿呢?想必,这棵榆树是它们家的。

    再说了,武功虽可以用来打狼,却是不能打有主儿的狗的。

    他趴在树上小声喝斥着,试图吓走那狗:"咄!去!去!"

    那狗不仅一动不动,居然还周周正正地坐在那里,得意地摇起尾巴来。

    明嵩看它的意思是要和自己镖上了,他爬在半树腰上,阖着眼,口中默念:"阿弥陀佛!狗儿啊,我若和你前世真有什么冤业,你已经撕了我的衣服,我也不怪你了,趁着这会儿没人,冤家啊,你行行好,赶快离开,让我下树去吧!"

    不想,那狗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仰着脸望着他,依旧还是摇着尾巴,显得很有耐心等待的样子。

    明嵩正哭笑不得、上下不是之时,忽听街对过十来步远的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就见打门里走出一位挎着小篮子、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嘴里叫着"大黄大黄",大黄突然"汪汪汪"地叫了一串,小姑娘见自家的大黄狗大叫,一面朝着树上的明嵩又是窜又是跳的,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爬在树半腰,后背的衣服从上到下被撕了个大开叉,急急忙忙跑过来,望着树上的明嵩惊慌地问:"啊!我们家的狗咬着你了吗?咬到哪儿了?"

    明嵩不好意思,一面趁机出出溜溜地滑下树来,一面赶忙用手把背后的两片僧袍按住,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咬着,吓、吓了我一跳。"

    小姑娘见下来的竟是个慈眉善目却满脸涨红的年轻小和尚时,越发惊骇了:"唉呀天哪!真是罪过!罪过!原来是位出家的小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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