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逃难奇遇 [2]
而且在火车顶的中间,有山起的部份可以供人抓住,稳住身子,减少掉下去的可能。
当火车的车厢之中再也挤不下,人群开始爬上火车顶的时候,那种争先恐后、吼叫-喊的情形,为了争取火车顶中间部份的位置而发挥出来的那种强大的杀伤力,如果用在战场上,足以使任何侵略者丧胆。
身强力壮者占据了火车顶的中间位置之后,后来者当然只好在火车顶的两边。
小郭所说的故事,开始于火车顶上,由于场景十分特别,不如详细说明不容易明白,所以才花了许多唇舌来解释。
经过解释之后,温宝裕和红绫明白了这种特殊的情形,小郭方可以继续他的故事。
小郭说得很详细,当时我听的时候颇不耐烦,但是后来知道详细的叙述在故事以后的发展中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我不能加以删减,只好照样详细叙述。
当时火车顶上爬满了人,当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故事,不过这里只能说其中的一个。
这个故事牵涉到两个人。
两个都是青年男性,年龄都在二十二三岁左右,都是正当年轻力壮,所以其中的一个,就占了火车顶的中间,他立刻紧紧抓住了那个凸出的部份,稳住了身子。
这个青年的名字是陈名富。
另一个青年行动略慢,却不是由于他的身手不够矫捷,而是由于他带了一件行李──那件身外物妨碍了他的行动,使他未能第一时间爬上火车顶,当他努力把行李推上火车顶,人接着爬上来的时候,只能够在车顶的边上栖身。
这个青年的姓名是游救国──这个名字有些特别,一般同类的名字都是叫“振国”、”兴国”甚么的,他却十分直截了当,就叫救国。
这游救国在火车顶的位置恰好在陈名富的旁边。本来他如果紧挨着陈名富的话,会比较安全。可是在他先把行李推上来的时候,行李就被推到了陈名富的身边。
那行李是一只藤做的网篮。
网篮这种器具现在也不多见了,它是一只相当深的篮子,有很结实的挽手,为了防止装在篮中的东西掉出来,有一层绳子结成的网罩在上面,所以这种器具就称之为网篮。
在游救国上来之后,正在考虑只是要把自己和网篮换一个位置的时候,陈名富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网篮的挽手。
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陈名富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所以游救国也立刻抓住了网篮挽手的另一边。这样一来,网篮在两个人的中间,就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而陈名富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车顶的凸起部份,相对来说,游救国也就增加了安全程度。
所以游救国和陈名富四目交投的时候,游救国向陈名富很感激的点了点头,陈名富也作了“不算甚么”的表示。
在当时那种兵荒马乱的环境下,他们都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愿──萍水相逢,谁知道下一刻会怎样,交换姓名这种平常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毫无意义。
所以一直到事故发生,这两个青年都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先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是为了叙述上的方便。
火车当然无法准时开出,可终于开动。火车向南驶,第一天开开停停,停下来的原因多数是为了躲日本飞机的空袭──战事已经很接近,在火车停下来的时候,可以听到从北方传来的隆隆炮声。
事故发生在当天晚上,经过一天半夜在火车顶上的旅程,再年轻力壮也会感到疲惫不堪,所以沿途络续有人从火车顶上掉下去。
开始有人掉下去的时候,其余挤在火车顶上的人还会发出惊呼声,到后来所有人都变得麻木,就算有人掉下去,也没有人再加以注意。
到了午夜时分,火车驶进了一条隧道。
隧道中漆黑一片,甚么也看不见,所以究竟事情是如何发生的,陈名富一直没有弄清楚,只是知道事情发生了而已。
火车在隧道中行驶,发出的声响很是惊人,而且空气在狭窄的隧道中,流动更快,形成了强风,令人耳膜发胀,影响听觉。可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在火车驶进了隧道之后不多久,陈名富就听到从火车头的方向传来了可怕的惊呼声。
那种刺耳之极的惊呼声简直如同地狱之门大开,有成千上万的厉鬼一起呼叫着冲了出来一样。
惊呼声在迅速传近,很快就到了陈名富的身边,他听到游救国也发出了惊呼声,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撞击声,陈名富感到像是忽然下起骤雨来,极大的雨点洒向他,浇得他一头一脸,怪异的是“雨点”又腥又热,陈名富一手抓住了网篮的挽手,一手抓住了车顶的凸起部份,虽然“雨点”在他的头脸上流动,令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可是他地无法可施,他只觉得抓住网篮的手上,忽然轻了。
而惊呼声和撞击声一直在向火车尾部传去,很快就停止了。
火车在继续前进,大约在几分钟后就驶出了隧道。而就在那几分钟之中,陈名富感到淋在他头脸上的“雨点”在渐渐凝结,他伸出舌头去舔了舔,觉到了一股咸味。那使他知道洒在身上的是血,人血!
陈名富感到了一阵反胃,这时候他还是不确切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他只是意识到有许多人死了,而且死得十分悲惨。
这时候他无论怎样想,都无法想象悲惨的程度。等到火车驶出了隧道,当晚月色甚好,陈名富立刻看到还在火车顶上的人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满身鲜血,血已经半凝结,像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了红色的油彩。
而在这样情形下,人的双眼看来格外鲜明,黑色的眼珠固定不动,每一个人看来都像是鬼怪。
在有些人的身上,还挂着一些血淋淋的残手断脚,以及不知道是人的身体的甚么部份。就在陈名富眼前的网篮上,甚至于有半个人头,凸出的一只眼睛,在月光下瞪着陈名富,陈名富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呕吐的不止是陈名富一个人,还在火车顶上的人都被眼前疯狂恐怖的景象所震撼,而变得十分不正常。在突然有一个人开始尖叫之后,人人都发出疯狂的叫喊声,夹杂看毫无意义的语言,有的人甚至于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当然这些人都在火车的疾驶中从火车顶上摔了下去,也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他们的死活。
陈名富全身僵硬,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在地狱──只有在地狱才会有那种可怕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