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4]
齐王闻言大笑三声,转而仰天悲叹:“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皇兄!五弟这回终于可以毫无愧怍地去面见你了吧?”
齐王只恨天命不公——自少年之时,他便自认才华武功丝毫不逊于四哥宇文邕。凭武功,他从十三四岁起跟随太祖东征西杀、屡建奇功。二十岁就成了统领大周军事的大司马了。凭心计,他能多年**于把揽朝政的宇文护和几位嗣帝之间。当年,如果不是他这个做弟弟的多次从中调停,反而再稍微从中挑唆一些儿,四哥这个嗣帝恐怕决计活不到三十多!
齐王对皇兄即使样样皆服,也有一样不服:太祖匡扶魏室,以一州之地,率部东拚西杀几十年最后终于奠定了宇文氏的帝王基业。大周天下本是太祖半生心血打下的根基,他齐五和朝中诸王皆为太祖骨血,私下曾以为四哥的帝位乃兄长所传,一向以国事为重的四哥自然也会像大哥一样量才立储的。
可是,他们最终发觉大错特错了!因为,一向以英明、宽弘、惜才著称、以大周利益为首要利益的四哥,根本就不容许任何一位诸王兄弟对他的江山社稷、对大周的储位有半点觊觎之心!
往日,自己虽并未露出想要做太弟的意思,却因敌党杨坚系太子妃生父之故,加之太子确实性情软弱浮躁又才智平庸之故,为江山社稷所虑,多次据实而奏鲁王的不堪大用。孰知,原本以为自己纯粹出于忠心之举的直言,不仅令武帝滋生戒心,也因而得罪太子一党甚深!
当年,自从卫王被满门抄斩之后,他便真正见识到了武帝的威厉果烈!从此更是一心奉公、任劳任怨,哪里还敢再存半点的非份之想?若说他宇文宪当初曾是一头雄心勃勃的雄狮,也早已被高祖武皇帝驯服成了只会为主人捕鼠看院的狸猫家狗了。他也曾料想到,因太子势弱,皇兄早晚有一天会替太子铺平道路而除掉自己的。他别无所求,只希望皇兄果然诛杀自己时,别像诛杀六弟卫王那样下手太绝,不要将自家儿孙满门抄斩便足矣。
多年以来,因了这个缘故,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人行事,只求能够安度余生。再没有料到,即使自己忠心耿耿,终于逃得了昨天的武帝,到底也没能逃得过今天的宣帝!
早知如此,自己何不乘高祖乍崩之际断然下手?!
此时,悲恨交集的齐王双泪长流,遂将手中觐见帝王家的玉笏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到了
地上!
玉笏骤然碎成一地的冰碴。
尔后,齐王对着齐王府家门的方向屈膝长跪,悲声喊道:“苍天啊苍天!你为何要把我生在帝王之家?母亲,请恕孩儿不能为你养老送终、先走一步了……”
言罢,对着齐王府的方向连连磕头,立时便满面血流如注起来。这时,一群武士骤然合力围上,一齐用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直勒至气绝而亡方才罢手。
宣帝一直躲在殿内窥望着。
当他亲眼目睹身材高大的五叔如同一头猎物般被人套上索子、从起初的手脚挣扎到脸色青紫,到末了停止挣扎并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而亡那时,不仅没有感觉到一种复仇杀敌的快意,不知何故,反倒觉得胸口涩涩楚楚的,充塞着说不出来的沉闷和抑郁……
齐王既死,齐王的五个儿子,宇文质、宇文-、宇文贡、宇文干禧和宇文干洽,也一并连坐被诛。安邑公王兴等三位大将军,皆以合谋叛逆之罪一并诏死。
诛掉头号心腹大患,宣帝即刻下诏:晋于智为柱国将军,并封齐国公,任兖州总管;诏皇后之父、隋国公杨坚回京入朝,晋上柱国,兼总理朝廷军事的大司马;拜郑译为内史上大夫,封沛国公。
杨坚眼下虽远在东南戍守,却很快便闻知了朝中齐王一门被诛的消息。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当他接到朝廷晋他为大司马之职并召他回京的诏敕后,并未感到太大的惊喜。因为,他早已预感到:新帝登基之后,除了要诛杀一大帮子当年的异己之外,接下来,恐怕还会相继换掉一大帮子的朝中大臣。
自己,郑译和于智的晋拔,仅仅只是开始。
然而,此时的满朝文武,包括皇室诸王要臣,恐怕却是人人自危、个个惶恐。
杨坚略估算了一番:时下之大周,内有自太祖以下宇文氏皇族宗亲数十位的诸王和国公;外有尉迟、长孙、达奚、韦孝宽、李虎、李弼、于翼等几大家族的柱国将军,只怕这个新帝会统统过滤一遍往日的恩恩怨怨。
要紧的是,新帝当年的敌党,恰好多是杨坚的敌党。自己此时回京并担当军国要职,宣帝近期所有的杀伐惩处或是升迁削减,他人定然会认定一切皆是自己在背后操纵的结果。
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群臣对新帝奈何不得,而他杨坚却会成为群臣们一致嫉恨和攻击的靶子。
既要奉诏回京,又要避过眼下的政事风潮,不致引火烧身,还不能让宣帝心生疑惑,这实在是难坏了他。
当载着当朝皇后之父、新任大司马、上柱国大将军杨坚的车辇隆隆行至京城隋公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时分了。
当晚,杨坚与夫人迦罗通宵未眠,窃窃私议直到天快亮时,终于商定出一样既可避开一时嫌疑,又足以自救的一计来……
*吕梁——北周地名,在今江苏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