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 - [古龙]

正文 第六章 天帝留宾(2) [1]

他双眉又自微微一皱,只见那白衣汉子魏承恩仍然苦着脸跟在身畔,便沉声问道:"这里莫非发生了什么事?"魏承恩干咳两声,垂首道:"小的们昨日得知公子的这件善举,便星夜赶着来办迎灵路祭的事,哪知不巧得很,西安城竞另外有人也在赶着来办一件丧事,而且办得十分隆重,竟将西安城里香烛礼店的存货,都几乎买光了,小的们出了重价,才搜集了一点,但已经是办得草率得很。"南宫平道:"多辛苦了你们,有这番意思,已经够了。"他神态平和,言语更是和悦,魏承恩似乎想不到这名满天下、家资亿万、几乎有敌国之富的南宫公子,竟会如此客气,不禁呆了一呆,方自接口道:"公子爷虽然大量,不怪罪小的,但小的们却是惶恐得很,唯恐灵车早到,是以昨夜便守候在这里,一直到前一、两个时辰,道路上突地尘头大起,小的们以为是灵车到了,哪知……"南宫平目光一凛,沉声道:"这等祭灵之事,难道也有人来捣乱吗?"魏承恩长叹一声,道:"风砂之中,疾驰而至的,却是七、八匹长程健马,马上人一律是黑衫黑履,黑巾包头,马鞍边斜挂着一件长长的黑布包袱,却在辔头上插着一面小小的红旗,一个个粗眉大眼,风尘满面,神色间却又显得十分焦急。"他口齿灵便,一口气便将这些骑士的装束神态,全都形容得话灵活现,南宫平微微一惊,忖道:"这些骑客,难道是红旗镖局,司马中天门下的镖头么?"只听魏承恩又道:"小的一看这些人的行色,就知道他们来路不正,便远远避了开去。"南宫平"哼"了一声,口中虽未说,心里却大为不悦,暗暗忖道:"这些人奔波风尘,保护行旅,正正当当地赚钱,来路有何不正!""哪知——"魏承恩接着道:"这班人远远看到我们,便齐地滚鞍下马,三脚两步地奔到这里,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都跪了下来,口中还大喊着:老爷子,晚辈们来迟了!有的竟伏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南宫平为之一愕,魏承恩又道:"小的们心里都很奇怪,就去问他,是来奔谁的丧,哪知这班汉子抬头看了看灵位上的字,就俱都大怒着站了起来,口里也不干不净地驾着人。那时小的们就说,看错了灵是你们的事,何苦骂人,这些汉子听了这话,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起来。小的们不是对手,有的被打得遍体是伤,已抬回去疗伤去了,只看到这班汉子又坐上了马呼啸而去,没有受伤的人,才重新收拾桌子,在这里等候公子……所以,……所以这里就变成这种样子,还望公子恕罪。"他说话声中,立在祭台四侧的白衣汉子,已一起跪到地下。

  南宫平目光一扫,只见这些人虽未受伤,但神情却已极是狼狈,面上不动神色,和声道:"各位有起。"心中暗怒忖道:"这班红旗骑士,怎地如此蛮横,自己大意看错了灵,怎地迁怒到别人头上,这倒要去问问司马老镖头了。"草草行过路祭,队伍又复前行,南宫平心念一转,突地想到:"那红旗镖局创业已久,在武林中颇有善名,铁戟红旗司马中天,更是久著侠声,他手下的镖头门人,必定不会如此无礼,想必是那些伙计们骄狂已惯,先在言语上得罪了别人,我先前心里怎地如此莽撞,未曾将事情查问详细,便想责人,以后怎能在江湖中交友,怎能在武林中立足?"一念至此,他身上竟似出了一身冷汗。

  他生性公正,遇事持平,未曾责人之前,先求责己,待人处世,既未以自己鼎盛的家世为荣,更未以自己显赫的师门为做,若是自己理屈,他甚至不惜向贩夫走卒屈膝求恕,此刻一想到自己险些要变成个仗势凌人之徒,心中自是惶恐。

  西安城更近,他心中不禁又转念忖道:"红旗骑士,匆匆赶来奔丧,却不知西北道上又有哪一位武林前辈仙去……唉!近年来武林中老成凋零,江湖中难免又要生出变乱……"于是他心头又变得十分沉重,感慨丛生,稀嘘不已!

  突地又听得一声呼喝,接着,无数声呼喝一起响起,汇集成一道比霹雳还要震耳的声音,震撼着人心!

  惊疑交集中,南宫平不觉加快了脚步,只见前面的道路上,迷蒙的凤砂中,依稀现出了几条人影,霎眼之间,便变得十分清晰,显见是双方脚程都快,南官平身形微微一顿,对面的人影已一排散开,并肩挡住了他的去路。

  当头一人,玄衫乌履,面容却苍白得出奇,一双眼睛,炯炯生光,笔直地望着南宫平,冷冷道:"兄台暂请止步!"漫长的行列,一起停顿了下来,只有那凄凉的乐声,仍未停止吹奏。

  南宫平目光一扫,抱拳道:"有何见教?"

  玄衫人锐利的眼神,掠过南宫平的肩头,望了望他身后一副挽联上的字迹,面上笑容突敛,沉声道:"兄台想必就是这里的主事之人了?"南宫平道:"不敢!"

  玄衫人道:"在下但有一事相求……"

  南宫平道:"请教!"

  玄衫人道:"兄台所领的灵丰,不知可否绕道西城行走?"南宫平微一沉吟,道:"东门不是就在前面么?"玄衫人道:"不错,东门就在前面。"他嘴角又掠过一丝微带倨傲与轻蔑的笑容,接口道:"但东门此刻正有许多江湖朋友,在为一位武林前辈行大祭之礼,兄台若不改道,恐有不便。""不便——?"

  南宫平剑眉微剔,道:"在下等若是改道,亦有不便之处,阳关大道人人可走,兄台请恕在下不能从命。"玄衫人目光一转,上下看了南宫平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兄台不改道,在下虽然无妨,但那班江沏朋友,性情却鲁莽得很……"他语声微微一顿,不等南宫平开口,两眼望天,悠悠说道:"兄台但请一想,若不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死了,那班江湖朋友怎肯在此大祭。既是在为一位惊天动地的英雄人物大祭,那班江湖朋友,又怎肯让别人灵车,撞散他们的祭礼,兄台若是普通行旅,还倒无妨,只是这灵车么……嗯嗯,还是改道的好。"南宫平凝目望去,只见此人面容苍白,神态沉稳,年纪虽不大,气度间却另有一种慑人的威严,一眼之下,便知不是平凡人物,方待善言相询,前面若真是个英雄人物的祭礼,自己便是绕路避过,亦是尊敬武林前辈之礼。

  哪知他话未出口,玄衫人又已冷冷说道:"兄弟唯恐朋友们得罪了兄台,是以亲自赶来相劝……"他似乎是矜持着微顿话声,他身侧抱臂而立的一个遍体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立刻接口道:"任大哥这般好意,朋友你休要不识拾举!"南官平眉梢微剔,望也不望这汉子一眼,沉声道:"武林之中,仁义为先,堂堂的侠义道,难道也要做恃强凌弱的事么?兄台所祭的,若真是惊天动地的英雄豪杰,身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愿意兄台们做出此等事吧。"玄衫人神色微微一变,又仔细端详了南宫平两眼,突又微微含笑道:"不错,兄台年少英俊,言语中肯得很。"南宫平道:"那么便请兄台让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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