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坐而论道 [1]
许惊弦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将军继续道:“在我的设想中,以剌明计划为幌子,御泠堂作内应,即可一举剿灭泰亲王,扫平滇贵反叛势力……”
许惊弦脱口道:“下一步呢?便是你拥兵自立,反攻京师,最终登上皇位,得偿天后遗愿么?”
明将军淡淡道:“这是获得简歌等人支持的条件,我却未必会做。”
这不是虚言,以他威凌江湖的武功、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力,若想造反称帝,也不必等到今天。
“简歌早与非常道道主慕松臣勾结,由红尘使宁徊风化名丁先生,与非常道第一杀手‘活色’叶莺重入擒天堡,宁徊风故意击伤凭天行之事亦只是为了迷惑龙判官,而我早已暗中通知四大家族之首领景成像入京替天行治伤。待大兵压境之时,御泠堂与我里应外合,一举扫平泰亲王、乌槎国以及川滇境内的江湖势力。这就是第一套刺明计划的核心。”
“但你却未想到简歌另有图谋,真正的剌明计划已同时启动。”
“不!我并没有低估简歌不断膨胀的野心,更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御泠堂身上。大军入川后,我便刻意断了与宁徊风的联系,堂堂正正地行军布阵,我明宗越岂会将一干叛党放在眼里?但千仇中毒身死,的确令我神智大乱,匆匆将尚未思考成熟的摘星行动付诸实施,这才真正掉入了简歌的圏套。原来他不但要助我杀了泰亲王,也要除掉我。”
许惊弦吸一口气,缓缓问道:“简歌与宁徊风送我从军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是想借你之手杀了我么?”其实萦绕于他胸中的真正疑虑是:当剌明计划大功告成后,自己的生死已完全无关紧要,宁徊风为何还要迫陆文定立下军令状,非要杀自己不可?
“以他们对我的了解,当然知道我不会杀你。但却要让我误以为你是来伺机行刺,从而忽略了你真正的作用。”
“我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宜宾城头上,我故意给了你一个行刺的机会,但你却没有出手。从那时起,我在开始怀疑宁徊风目的的同时,也加重了对你的信任。而正是这份信任,造成了第二个错误。”
许惊弦恍然大悟:“焰天涯!”
明将军重重点头:“我相信封冰与君东临并没有参与剌明计划,但是他们保持中立的做法一定早就在简歌与宁徊风的算计之中。你去过焰天涯,而我对本门《天命宝典》之效能。从不怀疑,所以必定会信任你对封冰、君东临性格的判断,从而制定出摘星行动,落入荧惑城那个陷阱之中!”
环环相扣的阴谋,直到此刻方才水落石出。
明将军长叹一声∶“最有可能觉察出阴谋的人,只有出身静尘斋的千仇,所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她。而在这件事上,我犯下了第三个、也是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想到挑千仇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惜护之情,许惊弦几乎就要告知明将军自己才是挑千仇之死的罪魁祸首!
明将军却摇摇手,制止了许惊弦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确定了你的身份,我当然知道唯有那只鹰儿才有机会从万军之中带走千仇的佛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死者已逝,无须多加自责,好好活下去才是对死者英灵的最好慰藉。我连容笑风都可以原谅,何况是毫不知情的你?”
一股热流悄悄涌上许惊弦的眼眶。无论明将军如何开解,对于挑千仇的死,他永远都无法释怀。但这一刻,他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明将军对自己的爱护之情。这不仅仅是一位将军对战士的谅解,更像是一个大师兄对犯下过失的小师弟的宽容。
明将军续道:“盗取佛珠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明知千仇对于我、对于全军上下不言而喻的重要性,更何况她身无武技,我根本就不应该允许她走近雷木身边,而我之所以犯下这个错误,那是因为……”他略一停顿,眼望前路,“我知道在这附近,确实有一位静尘斋弟子!”
许惊弦顺着明将军的视线望去,那片瘴雾中若隐若现的丘陵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明将军这番话的用意,在这恶灵沼泽的深处,他们并非孤立无援。可是就算将军府神通广大,又怎能在这一片穷山恶水中提前布下策应?等待他们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静尘斋的弟子,是敌是友?
走入丘陵之中,空气开始变得清爽起来,脚下的道路也逐渐坚实,眼前不再是一片蒙蒙的暗灰之色,乍现几分绿意,山泉清澈,空谷回响,隐有鸟鸣之声传入耳际。
沿着崎岖的山路行不多远,来到一个小小的山谷。谷前是三间以木材与茅草搭建的小屋,小屋虽然简陋,但门前是用树枝编织起的挂帘,窗口悬着风铃,木墙上以炭笔勾勒出简单的图案,更有两名姿势夸张可笑的稻草人守在屋前权作门神,再加上周围种着各类莱蔬,纺车的声音从屋内隐隐传来,可以想象主人必是心性平淡的风雅之士。虽然身处绝地之中,亦能怡然自乐。
明将军面呈微笑走至屋前,并不举手敲门,而是侧耳倾听纺车之声。
纺车声丝毫不乱,似乎根本不知有人来到门前。许京弦暗忖主人要么不通武功所以未能察觉,要么身怀绝技无须戒备,或是早已游离世外’安享这平静的隐居生活。
明将军忽一拍掌,掌声十分自然地混入纺车声中,浑若合奏一阙极富韵律的曲子。纺车声骤然一停,似乎主人已发现有人来到,随即又悠悠响起,与掌声再度相和,隐有迎宾之意。许惊弦感应到对方的善意,亦生出童心,抽出显锋剑,以指相弹,剑刃发出龙吟之声,加入到合奏之中。
许惊弦虽不通音律,但《天命宝典》博大精深,通一理而晓万理,对世间万物皆有感应,弹剑声、抚掌声、纺车声此起彼伏,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一曲良久方歇,屋内人清声道:“外子外出未归,不便迎客,屋内曰用俱全,还请两位自行索取。”原来主人竟是一位女子。
明将军朗然大笑:“既遇知音,何须俗礼?出来相见又何妨?”
屋内女子似是一愣,肃声道:“先生指教得对,小女子这便出来迎客。”许惊弦料定她就是那静尘斋弟子,原本想象必是个外表恬淡、内心骄傲的女子,不料竟这般温婉和气,自承不是。尚未谋面,已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小屋门一开,一位红衫女子走了出来。望见明将军时,蓦然一怔,随即笑道:“将军光临,足令寒舍蓬筚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