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云 - [沈默]

第二卷 第一章 侠 [2]

  月光大片大片的泼了进来。

  密-室的崩解。

  宇凌心瞬忽间立起来,迎前,搀着宇天伶。

  宇天伶很自然的将一对润泽光纤的皓腕,挂在宇凌心的手臂。

  宇凌心左手在身后微一拂。门受劲一引,合上。

  “娘子,这末夜了,如此清冷,怎么还起身?若是着凉,可怎么办才好?总得护着肚底的骨肉啊…”温温和和的语声,比雨露还晶莹还轻透。宇凌心动作之温柔的,将宇天伶扶至一旁椅上。

  宇天伶大腹便便。流云逸摆的裙裳之下,高高隆起。离临盆日,似已不远。虽则如此,她看来依然光丽、依然动人非常。关乎宇天伶有孕之事,亦为近日武林的大事之一。尤其,【朱大家族】更大肆为这还未出生的婴孩,举办个三天三夜的“祈生会”。希欲这即将来到世间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因之,这还不具备“生命之实质”的小人儿,可说是备受瞩目──或者用三千宠爱集一身,来称述之,亦未尝非是适宜的。

  宇天伶娴静宛似空中楼阁的一尾归燕,安逸而宁谧。她说着:“不碍事的。产婆也说了的,偶尔起身走动走动,对胎儿有相当好处的。倒是夜深了,相公又怎么不入寝?”

  宇凌心亦坐了下来。“嗯,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再一会儿,便能睡了。”

  “相公,是否有心事?看你近来总是眉目深锁的。有什么事不妨说出。虽天伶也许并不懂得相公的难处。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或者,天伶亦能为相公参详参详出什么法子来哩…”

  宇凌心笑着摇了摇头,“没的事。只是近来江湖诸多琐事烦心。并无什么心事。让娘子挂虑了,真是──哎、哎,我这个丈夫,可相当不成材,总使娘子替为夫操烦啊…这真是──”

  “耶…相公这是什么话来的?天伶可是你的妻。不操烦你,为谁操烦来?何况,天伶肚里已有着你的血肉──正所谓‘血肉连心’,不是有这么样的说法吗?就算不想为你心烦,亦不能够。不是这么样吗?”

  “是。是。娘子说的是。是为夫失言了。娘子恕罪则个!”宇凌心赔罪道。

  宇天伶斜睨了宇凌心一眼。随即转开了头。神情似笑非笑的。她说:“有时,天伶真觉得,相公与我分外陌生呀…总是隔着千层雾、万重纱似的。朦胧胧的,像是对生人般对着我。唉…相公你究竟──”

  “没这回事。娘子多虑了。”宇凌心不待宇天伶说完,便截断她的话语。

  “是吗?”

  “当然是的。为夫又怎会欺瞒娘子?”宇凌心正视他的妻。浩浩然的。无尽之势。只是那一份坦荡之后,却有着确实的抑郁,在闪动着。彷佛一个孤单的国王,独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国。

  宇天伶轻轻的一息。没再说什么。

  “夜了,娘子该休息了。让为夫送娘子回房。”宇凌心劝解似的说道。

  “是夜了。的确是──夜了。”宇天伶起身。

  宇凌心赶紧也站起。

  “别。相公还是快快将事处理了,才能好生安寝。这段路,不妨事。天伶自个儿走回便是,相公就别送了。只是,可别太晚睡。明儿,爷他们要来呢…还得偏劳相公你代为好生招待哩…”

  “这、这──娘子这是哪儿的话?爹来了,为夫这个做女婿的,自是会竭能招待。只是,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说是招待,可真不知要如何招待起。亦不知爹他老人家能否满意?”

  “没的事。爷并不在意这些。有诚则顺。总之,一切偏烦相公。我先回房了。相公别送。天伶自个儿可以的。”说完,宇天伶迳顾的立起。纤腰微扭,往外去了。门的“咿呀”

  声,犹如画卷底的一抹淡淡烟愁,飘啊旋的,于夜空之间,瞬息起殁。

  宇凌心就那么样的伫于原地。一脸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想似的。只是目送着。

  宇天伶缓缓行走的姿式,看来真有清风愉然的样态。在门初开之际,蓦然,一股、一股的光辉窜进。以银河般的声势,灌满室内。密-室又一度的崩解。好若被月光凿穿一样。宇天伶的背影,突地化作琉璃式的透明感──凄怆至极的哀伤。

  欲走还留。宇天伶回首又睇了宇凌心一眼。………痴痴愁愁,人间几回休?………眼底是一重又一重幽深的怨。月娘的丝线,像是发光的水母──柔软的触须,一条条的,于空虚之间,弯弯回回的游动着,将宇天伶渲染个直若光的本体。

  原本,木然于原地的宇凌心,顿时乍醒,便待迎前。

  但宇天伶像是知晓了什么。深闺底的愁乱。她挥了挥衣袖,没说什么,就走了。

  宇凌心的步履,自然而然的停下。彷若鲸的搁浅,有种可怕的荒凉感。落寞爬满宇凌心的眸子。萧索非常。森阒的林。寂寞的寂静。宇凌心怔立看着宇天伶的离去。但眸神那般的空茫,却又是什么都没看入眼似的。………

  是的。夜深了………

  隔日。一大早。鸡啼之前。

  宇凌心人已在院子。练着功。他拿着手中名器焚书剑,随心挥洒,满天精芒。

  “‘武’是江湖人的根本命脉。”与其说那是个通识性的认知。毋宁说是个赋含绝对意义的生存之法则。对淌着血过日子的武林人来说,生命是没有保障的。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比-谁-都-还-要-强。那是唯一能够称得上“保障”的法子。是以,真正的高手,每日定时定量的自我修炼,是必须的。那是和隐蕴于躯体底的某份脉动,深深凝合的需求。犹如阳光、空气、水。甚或用“欲望”──人的核心地带的悸求──来形容,亦十分符合。………宇凌心显然很清楚这样的法则。

  焚书剑光急溜,长空之间,赫然闪过一道一道剧烈──蠕动着──的光状。

  劈风四起,恍若平地卷开一席又一席的小型风暴。狂扫、狂扫。速度和空气擦出花火。

  光艳,惊人。宇凌心的身影,于剑辉底褪没。像是天地间唯有光之风、光之暴存续着。

  残-景。

  院里的风光,在宇凌心这一轮剑与劲──[焚剑之篇]与【正意集】[正意浩然功]真气──的完美结合下,碎化成一幕幕疮痍。惨不忍睹。枝断、业零、花折。占地广大的院,左方一排的老树,被剑力割得遍体鳞伤。地面则是纵横交错的剑痕,有若麒麟之兽暴走后的凄绝样;简直柔肠寸断。甚者,院的石墙,也都仿如被顽童狠狠摔在路面的鱼尸,鳞片俱崩,满是可悲的嘲讽式的裂口。而且,还留有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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