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
贺公主道:“偏不回去!你再敢赶我,我就一个人到外头闲逛去,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就是了。”
翰成怔怔地望着她,一点儿的招数也没了。
贺公主故意装出一脸的不在乎,也不再理会翰成,自管拿起架子上的兵器,一会拉弓、一会儿挥剑的。又取下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斗笠披在自己身上,样样都稀罕得很。
翰成怕她真的赌气一个人跑到繁华街市上乱闯,万一惹了乱子更了不得了。无奈地望着她,只得先由着她的性子,又问她喝不喝水?
贺公主说:“我都快渴死了,你才想起问我……”说着眼圈又红了。
翰成忙出门叫人到前面拎过来一个小铜壶,亲手烫了一个茶瓯,拿出一个细篾的小篓,从里面的茶罐里舀了些茶叶放在杯子里。
公主探头来看:“是什么好茶?这么鲜绿?”
翰成笑道:“哥哥这里可不比皇宫大内,能有什么好茶?统不过是柳叶竹尖罢了。”
公主接过杯子,细细啜了一口:“还说不好?比宫里的茶强到天上去了!”
翰成一笑:“真是渴了。粗茶淡饭也成了好的。”
公主放下杯子,抹嘴一笑:“我倒想天天吃你家的粗茶淡饭!”
翰成嘿嘿一笑:“傻妹妹!”
公主放下茶,一眼瞅见窗台上前年她送翰成哥的七弦琴,走上前用食指和拇指来回拨了一番琶音,不觉惊喜道:“成哥哥,你会弹琴了啊?”
翰成道:“我是个粗人,哪里学得会这个?不过白放在那里附庸风雅罢了。”
贺公主道:“哼!骗得了别人,休想骗我。若每日闲放着,这琴弦的弦音这么准,又是谁定的?快给我弹一曲上来!”
翰成担心宫里找不公主时,一时闹得上下不宁,看看外面渐高的太阳说:“好!我就给你弹一曲,不过你听完曲子得赶快回宫去。”
贺公主点点头:“一言为定!”
翰成坐到琴前,微微入定,弦音流泻处,一曲《高山流水》锵然流出,时而奔放、时而沉抑,时而清柔、时而雄浑……
贺公主呆了!自己修琴数年,可是翰成哥琴韵中的那种高亢沉抑、雄浑奔放、挥洒自如气势,自己竟然十不得其六七!
余音袅袅渐渐淡气,公主仍旧沉浸个中。末了,微微舒了一口气,一双眸子久久地望着翰成,实在觉得这个翰成哥实在是了得!
翰成起身道:“哥的琴也弹了,天也不早了,妹妹总该回宫了吧?”
贺公主没有理会他,也不说话,兀自走到琴边,手指随意抚着琴弦呆呆地出神。
翰成走过来:“妹妹若想在宫外玩,改天和娘娘说好了,让娘带你出来,咱们一起还回老家摘野槐花、网鱼,让娘给咱做槐花糕好不好?”
贺公主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笑容:“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今天你得听我的,这会儿就回宫去!你若只管任性,哥哥以后真的不理你了!”
贺公主闻言,一脸落寞地咬着嘴唇,正要跨出门槛、又止了脚,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成哥哥,你答应给我一样东西,我才回宫去。”
翰成忙问:“什么东西,妹妹尽管说出来,只要我有的。”
“我要……我要哥哥脖子上戴的这个玉观音!”贺公主指着翰成的脖子说。
翰成有些犹豫。
这尊观音不过是普通的玉料雕成,是奶奶亲手系在自己脖子上的护身符。十几年来从未离开过。
见翰成沉默着,公主眼里骤然噙满了泪花。翰成见公主一人在外面耽了这么久,怕宫里娘娘着急,娘也会跟着受连累时,一时也顾不得诸多,一把将玉观音取下递给公主。
贺公主破啼为笑了:“哥哥帮我戴上!”
翰成小心翼翼地帮公主把玉观音戴在脖子上。
霎时,贺公主衣服上透出了花瓣般沁人心脾的芳香。
两人长大以后,翰成还是头一次这么近挨公主站着。伴之这令人眩晕的芳馨,翰成一下子心慌意乱并有些醺醺欲醉起来,脸一下子热得吓人……
贺公主爱惜万分地抚着玉观音,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这时,她捋开宽大的袍袖,把自己腕子上的一对翠镯先后裉下来,拉过翰成的手,把翠镯放在他的掌心:“成哥哥!我拿我的翠镯换你的观音了!”
翰成忙推了回去:“不不,男人不兴戴这个的。”
贺公主的脸也红了:“不是让你戴在腕上的,是让你……揣在身上,就当……就当我在你身边一样的……”
此时,翰成反倒冷静了下来:“贺妹妹,我听娘说过,这对翠镯是十年前大陈国主派使臣千里迢迢专门送到大周国的贡品,是能预兆风雨阴晴的稀世珍宝。我是个粗人,天天拳脚刀剑的,这样珍贵的东西放在身上,一旦有个闪失跌撞,岂不可惜?”
说着,一边坚决地推了回去。
贺公主突然珠泪飞溅起来:“成哥哥,母妃常说,在宫里,上上下下的人虽众多,可是哪怕是在自己的寝殿,也保不定哪个给你端茶递水、毕恭毕敬的下人正是别人安插下的眼线。处处都要设防,步步都得留神。怎比得当年在山城老家,奶奶、奶娘、你,奶爹,大家统统挤在一张矮桌上吃饭,谁也不用设防什么,就连小灶房的烟都带着浓浓的亲切味。我在宫里,常常想起当年哥哥带我摘槐花、捉螃蟹的快乐日子。烦闷时,便把你送我的那些小葫芦、小花灯、小风车和小草鞋什么的拿出来,一样样细细地把玩,童年乡下无拘无束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所以,妹妹虽知这个玉观音是哥哥的传家之物,因常年戴在哥哥身上的,所以忍不住想要了过来。妹妹回到宫里,就算宫墙挡着,石台隔着,想哥哥的时候,全当是看见你了,就跟重新回到儿时、回到哥哥身边一样。妹妹现在虽不能常出宫了,这对镯子你留在身边,早晚看见它时,也当看见妹妹一样,好歹不要把我忘光了。谁知哥哥……你既不稀罕,我也不要它了!不如摔了算了……”说着,举起那对镯子要往地下摔。
翰成一时脸都吓白了,一把拽住她的手拦阻说:“妹妹快别任性胡闹。”
贺公主流着泪说:“我摔了它,又能怎么着?反正我既然出宫了,也不想立马就回去,不如趁势在外面玩个痛痛快快,又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