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剑 - [天平]

第三章 离乱长街 [2]

  风威冷自己的感觉倒没有旁人看起来那么风光。四下里密密的刀刃一重重压上来,虽然无人可抵他一招,却好似大海潮生一般无穷无尽,寻暇抵隙无孔不入。若不是手仗利剑,只怕身上早被戳出多少个窟窿。他一面踩住袭向他左肋的大刀,一面夺过从他项后疾刺的长枪。手中宝剑贴着一人的枪杆削上去,矛尖激飞,只见得两声惨叫,风威冷估算着是打瞎了右边两个牵着钢链的兵丁眼睛,却也无暇去看上一眼。此时又有一剑从下往上划来。风威冷以剑硬生生地一架,那剑立时断了。可用剑的人却身子骤矮,已从风威冷剑下逃出去。那人发力狂跑,几无人色。旁边有人拦他,他叫道:这人就是那日杀了金枪王败了红将军的

  三日前之事城头上不少人都已目睹,当下个个胆寒,再也不敢去拦风威冷,风威冷冲进弩阵。手中宝剑狂斫,弩弓纷纷断掉,一张张价抵百金的弩弓就此毁去。弩兵们虽然心痛,奋力上前来拦,可是他们大多不精于技击,却又如何拦得住。

  这边弩弓一毁,城下压力顿轻,高平晗亲自上阵督战。见胜利就在眼前,人人奋勇当前。两下一较,典军大势已去。

  风威冷见南汉军已经杀上城头,便忖道:我既已入城了,还打个什么,快些回家是要紧!于是便混在典军溃兵中挤下城去。跑在自幼长大的靖安长街上,风威冷禁不住有些激动。谁知没两步,便差点跌了一跤。他低头一看,原先平平整整的青石板道已被挖得满目疮痍,白浮的尘士中混着一些碎石残片,正是午时,毒辣的日头将地面晒得发烫。

  风威冷只怔了一怔就明白过来,石板自然是被典军锨了去修补城防。此时街上空无一人,家家关门闭户。几扇开着的门口都晾着号衣,显被征作军营了。此处鸦雀无声,城头的厮杀之声不过隔了一条街,却遥远得好似另一重天地。风威冷不由地想:城内的兵上哪里去了?红孩儿不在城头上,他上哪里去了?却又摇摇头,觉得这些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一路上多见得有熟悉的招牌,只是此时归家意切,也没心思停下来打声招呼。

  风威冷方拐进利民巷,脚下就踩到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他不由跳开一步,心咚咚乱跳。那居然是一个人头!小五!风威冷叫了一声,这人正是他自幼一处玩的邻居。

  又听到有人大声诅骂着什么,然后便是女人的哭声,突然有重物咚的一声砸下。风威冷加快了脚步赶过去。边走边匆匆扫视了几眼。只见巷子里的各家都门窗洞开,里面被砸得稀烂,赤着身子的女人在嘤嘤地哭。几具尸首倒在门槛上,鲜血不绝地淌出。

  怎么回事?风威冷头脑有些发闷,脚步都浮了起来,我分明是头一个进城的人,难道西王在北门攻得还要早些?

  一面想着,一面已看到自家的门,门板倒在地上。一个老女人扑在门板上双拳狠砸,口中叫骂:千刀杀的呀!混账兵,爷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呀风威冷见到此情此景,已经禁不住浑身发寒。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盼着这只是在发一个噩梦,只要再过一刻就能醒过来。

  他到门板前头扶了老女人起来,老女人抬头一看,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哭道:你怎么才回来呀!早干什么去了?姑娘让他们抢走了!老女人额头上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和眼泪混在一处。风威冷不躲不避地挨了这一掌,见地上有一块红布,随手拾了起来想给她包上,却一眼看出来是表妹的手工,便收在怀里。另割了一段袖子几下给老女人系好,站起来道:吴妈,姑娘是被什么人抢走的?

  是围城的那些东西!吴妈一手指着巷子的另一头,一手死力地推他道,快去,快去,姑娘让他们抢走了!

  别慌!风威冷拔剑在手,对吴妈道,我一定将他救回来!这话一出口,他已飞奔而去,只觉得这一生都未曾跑得如此之快。

  风威冷脑子里急急思索,想道:我是从东门进来的第一人,那抢走表妹的定是西王的人马。他们定然是要送给将官,表妹一时只怕还没有危险。这会子西王的大营一定还在北城外,他们肯定是往北城外送了。我往城外去找,要是找不到,我得先去找高大帅。今日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让高大帅帮我去讨一个女子,西王总不能不卖高大帅这个面子。

  风威冷在这华城中长大,一衢一巷无不烂熟于心,抄了往北城门去的近路。走的虽是小道,却还不时能见穿着南汉军号衣之人四处乱窜。已有几处房子起了烟头,这多日晴热天气,一场通城大火怕是免不了了。有一个斜披着衣裳的南汉军从巷子里闯出来,不知怎的看风威冷不顺眼了,叫道:小子,你干嘛的?我看你就像奸细!风威冷心绪正坏,不过是事急不想理会这些人,这兵丁居然自己找上来了。他当下剑尖一递,就已抵在那人的肚皮上。那人倒似久经行伍的,居然也颇机灵,就地一仰,滚了出去。肚皮上却已是皮开肉绽,鲜红的肠子拖了出来。

  那兵丁胆色不小,当下一把攥了肠子跳起来就跑,叫道:兄弟们,有奸细!

  风威冷本待再上一步宰了他,听他这么一叫,心中一动,倒不急了。这人叫声方落,四下窗子里便钻出了十来个人,个个衣衫不整,有的更是浑身血污。听那兵丁一指,便嗷嗷直叫,一起扑了上来。

  风威冷冷笑一声,待他们近得身来,身子毫不动弹,手上一振,剑光晃到之处,兵丁们个个倒地不起。风威冷架住一人的脖子低声道:什么人是为西王搜寻美女的?那人道:我不知道!风威冷剑往前轻轻一递,那人立时没了气。再问下一个时,就极爽利地答了:我知道、我知道,是虎牙营的赵裨将,我方才已见他往前面走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他不是光是给西王选的,说是要送皇

  够了!风威冷心中一定,提着他的衣领就大步前行。那人肚皮在地上磨蹭,当是十分痛苦,嘴里呻吟个不停。走了不多时,他已大声叫起来:那便是了!

  风威冷已见到前面一乘木车,已然拆了轿围。二三十个女子关在里头。有一名裨将指点着四个兵丁将两个女子往车里塞去。一个女子死活不肯上车,被人硬扔上去,眼看脑袋要撞上车栏,却让一个翠蓝衫子的女子扶住了。那翠蓝衫子一入风威冷之眼,风威冷喉头就似哽住了,一股暖气在胸膛里翻腾不休。

  大车停在一株香樟树下,翠影如盖,覆去了她半边面孔。一车人都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惟有她垂着头不言不动,双唇抿得发白。她的秀发和从前一样束成辫子垂在胸前,双手搁在膝上,右手中指却系着一束彩线。那丝线的色泽与风威冷怀中锦帕上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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