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5) 劫后喜逢君 共吐平生隐痛 舟中成敌国 惊回弱女余生 [2]
少女首先说“好”。少年笑道:“你小小年纪,初次杀人,哪有这大胆子?我还要多收拾他几下,替那些屈死冤魂报仇呢。”秋棠慨然答道:“恩人放心,我譬如方才淹死江中,有什么害怕?想起他那禽兽行为和对我所说那些不要脸的怪话,恨不能咬他几口才称心意,决不会便宜了他!”说时,老贼见那秋棠手握利刀侃侃而说,满脸都是杀气,狗子也吓得连声惊叫,满口“祖宗奶奶”乱喊,语声战抖,神色惨变,情知难免,急得嘶声哭喊:“二妹开恩!情愿杀我,饶你侄儿一条狗命。”
秋棠怒喝:“老鬼你还想活命不成!主母就肯饶你,我也不容!”说罢,一刀先朝狗子腿上斫去,无如手中牛耳尖刀太轻,气极心忙,没有看清,狗子腿上绑有好些布条,一刀下去,只将布条斩断了些,狗子害怕,再一打滚,刀便滑过,并未受伤,耳听彭氏兄妹身后发笑,心更发慌,又槐又愤,忙把刀柄反握,改斫为刺,一刀照准狗子大腿上扎去。狗子瞥见明晃晃的尖刀刺上身来,不禁胆落魂飞,急喊得一声“妈呀”,全身就地迸起,待往旁边滚去。秋棠见狗子满地乱滚。恐又扎空,赶将上去,一刀扎下,本来手慌心乱,狗子再一打挺,一下扎歪,噗刺一声扎在大肚子旁边,直刺进去。
秋棠用力太猛,一见刺穿;连忙拔出。狗子负痛惨号,横迸起三尺多高,当时痛昏死去。那刀本已透穿肚皮,再经狗于拼命一挣,一股鲜血立时涌起,随刀而出,溅得秋棠满身都是,初次杀人,年纪又小,先是想起前事伤心,一时悲愤,怒火头上,及至一刀刺穿,鲜血直流,狗子连惊带痛已然晕死,还溅了一身鲜血,由不得手中一软,“嗳呀”一声,便松手丢刀,倒退回来,吃少女一把拉住,笑道:“我们说你不行,你还不信。狗子虽未制命,也快断气,真个便宜了这禽兽。”
老贼见狗子晕死,肚肠外流,鲜血满地,料知醒来也难活命,悲痛已极,反倒气壮,刚嘶声急叫,怒喝“秋棠狗丫头”,待向淑华主仆破口大骂。少女已走上前去伸手一捏,老贼下巴便掉了下来,鼻中只管惨哼,两只猪眼向外怒突,似要冒出火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淑华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觉得惨不忍睹,忙即回过身去,对少女道:“姊姊拉倒了吧。”
少女见狗子也痛醒过来,疼得不住哀嗥,老贼恶睛怒突,泪水长流,偏说不出话来,只将头连摇,疼得满头大汗,父子二人全是神情惨厉,戟指喝道:“照你父子所行所为,一死不足蔽辜,本想凌迟碎剐,为那些被害人雪恨,只为秋棠一刀刺破狗子肚腹,转眼必死,这位姊姊又太心软,这才给你一个痛快。”说罢,把手一扬,夺的一声,狗子忽然住口。秋棠过去一看,头上打穿一个小洞,脑浆外流,人已死去。老贼目睹爱子惨死,身遭恶报,自己又是口张不开,连痛带急带伤心,二次晕死过去。
少女又要下手,吃少年拦住,说:“老贼害人大多,不能太便宜他,留到未了再行发落。”随将众贼党唤至面前,问知贼巢中只有几个妇女,向众喝道:“尔等为恶害人,已全遭报。剩下你们九人,再三哀求,方才又未丝毫抗拒,虽从宽免,饶你性命,就此放走,难免害人。现为你们各留一个记号,再将真力卸去。以后如作小本营生,改恶向善,自无话说,这川。湘一带只敢再有恶迹,被我擒到,休想好死!再说真力已散,此时休说持刀杀人,稍微用力便吐狂血而死,能否改头换面,全在你们。少时可将老贼父子尸首掩埋,把船上血迹打扫干净,选出三人送她主仆回去。如无二心,去的人还可格外开恩,免留记号。但这三人,必须以前不曾亲手杀人,由你们自行选出。如有虚言,或是贼巢中还藏有余党,我往查出,仍难免死。”
下余九盗党闻言,倒有七个力说:“以往杀人,均是老贼、船老大和死的几个贼党所为,下余不是无什么本领,便是不得老贼欢心,只在寨中留守,或是随同操舟,运销所劫货物,未杀过人。”彭氏兄妹早已留心,这类话已然拷问过两三遍,知非虚语,无奈前言已发,不便改口,正自寻思,向五忽和另两同党慨然说道:“他们实在未杀过人。
因老贼陈玉-人太好猾,照例把人分成两班,一半在水上作强盗,谋财害命,一半无事,为他开垦田地,劫来货物,再由他们扮成客商,出去贩卖。我是第二头领,虽然曾随老贼动手,这两个弟兄也曾在内。现蒙小爷饶命,我也不敢隐瞒。但他七人虽然水贼,从未亲手见红。我此时天良发现,情愿由小爷将我三人脚筋挑断,回往老家种地经商,了此一生。这七个弟兄,还望小爷格外开恩。”另二盗党也同声自承,跪代七人求恩。
淑华在旁暗忖:“这次回家,须要他们驾船,正可买好,又想起老贼方才想逃,彼时只剩少女一人,极易逃生,全仗向五将其擒回。”便在一旁代说好话。彭氏兄妹互相笑道:“想不到这伙毛贼倒有义气,又看在这位姊姊面上,一体从宽,连这三人一同免留记号,为他点上穴道以后,只不和人动武纵跳,稍微用力也可无妨。少时我往贼巢查看有无余党,就照此办法便了。”群贼闻言,欢声雷动,均觉出于意外,忙朝淑华和彭氏兄妹拜谢不迭。彭氏兄妹又朝群贼告诫了几句,令其分头下手,先将贼船打扫干净,将老贼吊在树上,令其观看。
淑华见老贼凶睛怒突,倒吊树上,又被秋棠拾起一柄钢刀,用刀背在腿骨上打了好几下,疼得周身不住摇摆,下巴已掉,不能说话,只是喉咙里不住哼声怪叫,状甚惨厉,几次想代说情,杀死了事。秋棠力阻,说:“主母你不知道投水死的人有多难受呢?主母方才差一点没有受害,此时看他可怜,却不知受害的人那是多惨!正为让他现世现报多受一会,管他做什?常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椒华闻言,猛想起只顾忙乱,常升下落还未听说,自己蒙人救命之恩,也还不曾请问姓名。少女正由船上走来,笑说:“船上业已打扫干净,哥哥现往贼巢查看,少时就回,请上船吧。”
淑华笑道:“我蒙贤兄妹救命之恩,因见太忙,未及请教,还望姊姊原谅。”说罢拜了下去。少女连忙拉起,笑道:“姊姊比我年长。不可多礼。难得你我一见如故,小妹想和姊姊结为姊妹,尊意如何?”淑华忙答:“姊姊飞仙剑侠一流,妹子求之不得。”
少女笑道:“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客气,唤我姊姊?”淑华连忙改口,笑问道:“只顾说话,还忘了请问芳名呢。”少女笑道:“妹子彭玉澜。这里太凉,同到船上再说罢。”
主仆三人随去船上。操舟贼党已加为四人,神态十分恭谨。淑华终恐当夜杀贼大多,有他兄妹同行是不妨事,否则却是可虑,难得彼此投契,意欲请其同行,正想如何措词,少女己先开口。
原来少女之父彭扬乃川东大侠,水旱武功均臻绝顶;以前随同祖父川东五老中的彭勃隐居北天山,后来祖、父两代人山修道,奉命回转川东故居,因见彼时盗贼横行,商客受害甚多,仗着门人子侄和两代世交均有一身惊人本领,欲为桑梓造福,决计把全川盗贼一起除去,费了两三年的光阴果然如愿,由此威名远震,江湖上贼党一听彭家子弟兵,个个胆寒。近数年来,彭扬年老喜静,又因得于太晚,四十岁后才生了一儿一女,男名彭涛,女名玉澜,全都聪明英秀,从小练有一身武功。想起近二十年所杀盗贼大多,这类虽是极恶穷凶之辈,其中难免有的迫于饥寒不是本心,好在近年川中盗贼多半敛迹,虽有好些成名大盗,多半年老归隐,爱两川风土物产之美,来此隐居,轻不出手,再不便是往来路过,双方均是多年盛名,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谁也不愿无故生事,除却一些不知名的毛贼草寇偶然打劫而外,已比前些年相差天渊,于是变计,除非真有多人受害连伤人命,或是有人求上门来,已不再多事。近年因听江湘间出了一条奇怪贼船,每年总有几次谋财害命,偏是行踪诡秘,难于捉摸,彭扬才生了气,随命子女门人出来查访,欲为行旅除害,与淑华相遇之后,双方一见投缘。事完再一细谈,淑华见玉澜秀外慧中,文武双全,又受救命之恩,加上好些感激,越谈越投机。玉澜见淑华美艳如仙,温柔静好,令人自生亲切之感,也是喜爱非常。双方叙定年庚,就在船上拜了姊妹。
船家虽是盗党,震于彭氏兄妹威力,见同党死得那样惨法,惊魂乍定,互相提说前事,已全胆寒悔祸,后听彭氏兄妹向众声言,贼党频年所留金银财物,均由向五为首主持公平分配,只要从此改头换面,全成小康之家,比起以前受老贼和几个强横有力的同党欺凌挟制,常被打骂,稍一违忤立有性命之忧,要强得多。又因淑华曾为讲情,心生感激,奉命操舟的固是奉承惟恐不至,下余诸贼也都忙着侍候,巴结非常,见天已深夜,船上带有不少鸡鸭鱼肉、各种菜肴,原是老贼买来,想为狗子喜筵之用,全都现成未动,恐三女腹饥,便有两个会烹调的,在船头上升火煮饭,配制菜肴,不多一会,备好一席极丰盛的消夜盛设出来。
彭涛原带向五去往贼巢查看有无余党,并将所有财货搜出,责成向五向众分配,限令十日之内全数遣散,并将盗窟房屋烧去,一切停当,也正赶回。淑华主仆又朝彭涛拜谢,请同人座。彭涛笑答:“如今诸事办完,天也快亮,只剩老贼一人还未发落,待我去去就来。”说罢,带了四名贼党往岸上走去。
三女凭窗遥望,见老贼被人放下之后,彭涛先将下巴代他捏好,又给他喝了一点水。
双方问答了一阵,老贼已是斗败公鸡,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倔强,神情十分可怜。淑华不忍再看,方要回头,忽听玉澜在旁急呼:“哥哥留意!岸上有人。”同时瞥见先前藏伏的崖顶有一白影,由离地好几丈的危崖之上,疾如飞鸟,朝着彭涛身前飞堕。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