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斜日照高林 十月丹枫红似焰 回风消野火 千山银瀑雨如泉 [1]
峰回路转,走不多时,遥望前面一片红光,和着了火一般,连天都映红了半边。过去一看,原来左侧是片崇冈,下面平地,由上到下长满枫树,通体一片深红,好看已极。
二人生长西北边疆,难得见到这等景致,由不得多停留了一会。这一贪玩,不觉日落云生,到处白茫茫,哪还辨出一点路径?二人见四面云雾隔断,不知秦岭多云,一日之间阴晴圆变,那一带地势最高,又是云多之处,遥望左侧高冈上白云如带,浮沉环绕在那千百株又高又大的丹枫之上,由稀而密,渐渐布满。残阳回光之下,仿佛千顷云海,万丈银涛,上面浮涌着数千百万绯萼繁英,气象万千,艳丽无俦。天色也渐渐晚了下来,浮云翳空,明月未上,大地上变成了暗赤颜色,空山无人,寒风萧萧,棒莽载途,投身何处?狄武望着那片丹枫残影,尚在留恋,倚剑已着急起来,唤道:“大哥,你看日暮荒山,我们也不认路,还不快走!”狄武笑道:“我们全靠怪兽引路才得出险,此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东西真可爱,又那么雄壮灵巧,如能擒为坐骑,多险的山路也不害怕,可惜寻它不见。此去金凤坡,碑上已载明途向,三十里路,照我们的走法,不消多时便可赶到,怕它作什?”
二人边说边走,倚剑见前行山路越发险恶,狄武一心惦念着那怪兽,还在东张西望,全不着急。云雾又多又低,吃山风一吹,不时遇到一片断云掠身而来,便须立定,等它过去才能再走。遇到云多之时,人便埋入云中,咫尺冥茫,伸手不辨五指,身上湿阴阴的,仿佛遇上一阵细雨。后来云被风吹,较前稀少,云片也渐高起,一轮明月,有时由云影中斜射而下,断云满山,仍然如絮如帆,风格阵马,高低错落,因风舒卷,聚散无常。天色虽较前清明了些,月光由云隙中穿过,射向云圈边上,映得云边齐幻霞辉,好看已极。但是隐现不定,遇到大片云层游过,下面光景反更昏黑,山路崎岖,到处都是大小石块荆棒,牵衣绊足,非等云开月现,不能看清前路。狄武读书颇多,性又灵慧,见白云丽空,银赡吐艳,到处峰岭逶迤,疏林掩映,偶然云破月来,清荫在地,片片碧云,画意诗情,会心不远,只顾沿途观赏,贪玩月华。
倚剑见路如此难行,又见西北角上云雾迷茫,时见几线金蛇闪动,照见雾影中的云头,和山岳一样矗立高空,照着山行经历,前途必有大雨,只奇怪十月天气,怎会还有这等强烈的雷电?同时又想到深夜荒山,无处投止和昨夜附身危崖,举步深渊,雾中坐险,幸脱大蟒毒口以及在荒谷中穷奔鼠蹿。如非怪兽领路,便要饿死在内,许多奇危绝险经过,瞻顾前途,不禁心寒,越想越怕。再又想到,身受义父母恩德如山,便前当书童,相待也极恩厚,何况此时成了父子之亲,行时恩母再三叮嘱,说:“你大哥虽然聪明武勇,但他生自富家,初出远门,此去长途数千里,所行又多山野之区,水复山重,到处险阻,你比他虽小一岁,人却精明能干得多,途中全要靠你照应。”大哥偏是胆大贪玩,丝毫不知厉害,万一有什失闪,日后回去何颜相见?越想越心忧,便和狄武说了。
狄武也看出形势险恶,笑道:“我们均带有娘特制的千里火筒,何不取用。”倚剑道:
“行时娘说,火筒全仗自炼油蜡,所剩无多,非遇必须,不可妄费。我们路才走出一半,这火点燃容易,不怕水湿,前途要用,何处找去?”狄武便说:“火筒既不能用,遍地枯柴,扎上两条大火把照路,还亮得多,不是好么?”
倚剑闻言,想了一想,便用刀将道旁含有油性的山藤连同枯枝砍下,扎了两枝火把。
点燃一试,火头甚旺,并还不易燃尽。二人恐前途难得寻到这好山藤,又连扎了十来根,用草索系在身后。倚剑见狄武所扎火把粗如人臂,笑道:“大哥扎得大粗,火光大亮,恐将虎狼引来。”狄武道:“凭我两个,怕什虎狼!”说时,月光已被云遮,天越黑暗。
二人自从天黑以来,月光只管隐现无常,除被云雾包没不能见路而外,无论四外光景多么昏黑,离身丈许内外的景物仍能看见,仿佛所行之处比较清明,扎火把时天更昏黑,远望四外暗影沉沉,什么也看不见,近身一带却是纤微悉睹。因正忙于点火,略微心动也就放开,并未在意,互相也未提说,火把点成,自更觉不出来。往前走了一阵,倚剑见道旁草树甚多,夜气越寒,天上见不到一点星月,方说,“大哥留意,现在初冬,草木干枯,不要引起野烧,闯出祸来。”话未说完,狄武手中火把只剩尺许长一段,因扎大粗,恐手为火燎伤,刚取新的点上,把所剩火头随手一扔。倚剑见那一带草虽不多,俱已干枯,不禁大惊。飞身纵上前去,想要用刀扑灭,火才着地,衰草着火,立似无数火蛇,随着风势往前卷去,当时引燃了一大片,更有两点火星爆散,被狂风卷走,落向左侧深草之中。狄武不想星火燎原如此厉害,也着了慌,忙同用刀乱扑,手中又各拿着火把,一不小心,残火坠地,右边刚灭,左边又点燃了一片。总算那地方石多土少,草均细短,方圆共只亩许,下余便是整片石地,相隔左侧那片野麻丛生的草地尚远,就这样,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全数扑灭。
倚剑埋怨道:“大哥怎不小心!你不知野烧有多厉害呢。目前天干物燥,一点就燃,这不比来路一带草树都在两侧。我们专由无草之处绕行,就是防它火星飞溅惹出事来。
天又太黑,不用火不能走,最好留点心,不是遇到有水之处,火头不要乱丢。”说完,猛想起先前曾见火星随风飞射,落向野麻丛里,喊声“不好”,忙把手中火把交与狄武,纵身赶去。那野麻已多干枯,地下杂草丛生,密压压一大片,无法走进,细看不见火影,知未引燃,方始放心回转。两地相隔约三数丈,先前火星本是随风滚去投入麻内,料是到地熄灭,正自暗幸,回时,狄武发现倚剑腰间似有一团红影,身外也似带着一片微光,在黑影中随人闪动,近前却又不见。觉着奇怪,便令空手走向远处,竟是越远看得越真,身上仿佛笼着淡淡一幢光影,腰问更露出酒杯大小一团红光。猛想起先前所得蟒珠,每人分得一粒,正藏腰间板带之内,立时醒悟,不等近前,忙令取出。这时倚剑已走出十丈以外,先听狄武说身有红影,越远越亮,早就心动,想起那颗蟒珠,随手取出。腰问板带本厚,外有一层棉衣,宝珠深藏在内,宝光为其所掩,这一出现,当时便是一团红光涌起数丈以内,照得通明,连山石林木也映成了红色。狄武取珠一试,也是如此。全都喜出望外,同声说道:“早知此珠能够照夜,用这火把做什?”随将火把扑灭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