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终证真人 [3]
国瑞摇晃而起,见另几人都已跪倒,微微犹豫了一下,继而深施一礼道:若非尚君威猛如神,朱某已死于非命。大恩不敢言报,自当永记于心!尚瑞生见他颇为镇定,不似那三人吓丢了魂,笑道:朱兄实非常人,尚某仅一匹夫。但求日后拿我当兄弟,莫记前时戏言。那人不语,重新打量,微微点头。
几人正说间,忽见北面奔来几匹快马,离得老远,便都勒住缰绳。只听一人喊道:那死尸堆里站着的是活人么!花云大笑道:都是鬼,正奔望乡台去呢!那人忙打马奔来,连声惊呼道:果然是这伙鞑子!郭大莲首在城中就猜到了!谁谁杀了他们?花大哥,你你为何还没死?尚瑞生见来人眉浓眼亮,身如巨塔,竟是邓愈,直喜得两手发颤。花云笑道:我偏就命大,你还咒我不成?说出来吓死你!这些人都是近常杀的,你说邪不邪乎!邓愈一呆,猛看清尚瑞生就在眼前,不由飞身下马,紧抱住他。尚瑞生喜极,与他四臂相拥,只是大笑。
邓愈眼望遍野横尸,犹不敢相信,说道:这伙鞑子厉害得很,我们听声都不敢出城。国瑞,这是真的么?国瑞淡淡一笑道:伯彦莫不信,尚君确是英雄魁首。邓愈惊视尚瑞生,又转望四周尸体,半晌才道:要真是近常一人所为,可见鞑子们气数尽了!如今都风传大明王二次转生,终将复国。近常,这这不会是应在你身上吧?花云见说,大掌一拍道:必是大明王的魂儿附在身上,近常已成弥勒金身。大明王,属下谢您拯救,先给您磕头了!半真半假,果冲尚瑞生跪倒。
尚瑞生一怔之下,突发奇想,脱口道:你们不说,我还想不明白。莫非那大真人就是我么!思及单丁杀百,实得天助,不禁忘形大笑。众人跟着起哄,独国瑞低头不语。邓愈道:这话先别乱讲。只要赶跑了鞑子,谁坐龙椅都成!果然天命在你,我们都誓死追随,决无二心。当下众人各自上马,一路欢笑,向濠州城行来。尚瑞生已觉失言,暗自懊悔。
行约半炷香光景,已到濠州城外。只见城上遍插旗帜,上立无数健儿,都是头缠红巾,似正冲这面指点呼叫。尚瑞生望见红巾,心中悲惨,旋露昂扬奋发之态,打马奔来。
到在城下,只听城头上无数人惊呼道:是红光!是红光!这光可太奇了,似向咱大营飞来!看来郭大莲首必是真命主,大伙快喊万岁吧!跟着只听头上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满城欢悦,如迎旭日。
尚瑞生回头看去,果见红光满天,瑞彩盈野,心中激动起来,也欲放声高叫。恰在此时,脑海中忽闪现出那老僧的形象,心头顿感失落。回首前尘种种,复望城楼人群,但觉如梦似幻,全不真切,一时竟呆住了。
后未逾三年,郭子兴卒于军旅。国瑞继起为帅,十数年间,悉灭四方雄王,逐元胡于北漠,遂立国称太祖。瑞生勇无敌,论功当在公侯列,而太祖封以子爵,实羞辱之。乃郁郁不得志,仅以闲职居应天。
其间曾两赴山东访耀庭,而耀庭皆婉谢未出。至三往,耀庭已郁郁而终,年仅五十八岁。瑞生至坟前痛哭,旋聚石氏子弟于宗祠,各赠金牌一面,上刻万世一家字样,以志石、尚不分,永为兄弟,随之怅然而返。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发,瑞生竟牵连下狱,罪当死。一日太祖寿诞,宴群臣于宫院,眼望故旧凋零,忽忆前情,因出醉语曰:尚近常昔日美少年,性奇烈!今在狱受辱,久必自绝。朕酬功惩过,赦其罪,贬归籍。由是瑞生始得出,携妻孥黯然离京,取河南道归陕。
行至半途,忽忆旧日老僧,乃入嵩山寻访。至禅院,少林僧盛礼相迎。瑞生问老僧所在,皆大愕,声言元至正十一年三月,颍州红巾数万犯少林,欲行抢掠。老僧本已离寺多日,忽不知由何处出,手执一火棍,竟幻身数十丈,独立高峰,大叫曰:吾乃紧那罗王也!巾众皆惊遁,老僧亦不复见。随取一旧笺付瑞生,言为老僧所留,已待之四十年矣。
瑞生展笺观之,上题一诗曰:莫向红尘梦里寻,修罗场上幻亦真。带下梵天无一物,归去犹笑人非人。瑞生看罢,始信为佛王入世历劫,回首往事,潸然泪下。自悔前过,遂出资重修神殿,易紧那罗王之位,使离修罗场。翌日,神像复归原位,有哭笑之色。瑞生不敢违其意,居寺数日,持斋悼之。其时法胜与信德均已辞世,复生无限悲感。
忽一夜,有僧叩门来,面容毁败,与语似故人,临别留经书一部。瑞生览经文,内藏紧那罗王护教显身功功法,玄奥不可解,始悟来僧为法明和尚。急出寻之,已于禅房坐化,肉身尽萎,满室异香不散。细诘众僧,均言其人已归寺多年,因自毁容貌,无人知为法明。及玩味其法,悉惊功乃神传,无径可入,合寺浩叹悲悔。瑞生复研经卷,竟致呕血。
既归乡,倾资修尚义堡,倍极华壮,后世遂以关中老府称之。洪武三十一年,太祖崩。未几,燕王起兵争天下,知宿将皆殁,遣人邀瑞生,许重诺。瑞生遂起响应,率三秦子弟两万,出关东讨。事既成,太宗立践诺,封瑞生广威公,子胤禅平义伯,均世袭。瑞生以太祖遇之疏,太宗待其厚,复耻为子夺孙之讥,不受公爵印,但以广威侯领命。太宗嘉其德,赐万代公侯金匾,直至二百余年后,始为李闯部所焚。
永乐三年,瑞生卒于故里,寿七十八岁。弥留之际,子孙围在床畔,但听瑞生不住叨念:七七相遇,究竟是何意?难道我的后代中,真有人能高过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