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麻四海与李金刀 [2]
但收拾完东西之后,他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一收拾,他才发现他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就只有几两碎银子。
连升客栈的店伙计们的工钱,可算是洛阳城中所有客栈里最高的,但他这几年的工钱都变成了老板女儿的胭脂花粉、零食和小玩意儿了。
如果就这样离开连升客栈,不管走到哪里,他还是一个穷人,还得去做“下人”。
麻子小二就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泼辣狠劲:“你不愿意嫁给老子,老子还一定要娶你呢!”
不仅要将人娶到手,还要将这个客栈也一齐“娶”到手。
于是他又去干他几年来每天早晨都要干的活——收拾店堂,准备开门。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甚至还暗自拟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
正在他一边抠着眼屎,一边在心里盘算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拖着一条略显僵直的腿,走进了客栈门。
年轻人只背着一个扁长的小包袱,他身上那件破了好几个大洞的长袍上,满是尘土和汗渍污迹。
他的脸比窗纸还要白,苍白的脸庞上,满是一粒一粒清晰可见的冷汗。
年轻人走进大门后,就站住了,看着靠在柜台边的麻子小二。
他灰黄暗淡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麻子小二的心忽然就揪紧了,紧得直发酸。
他默默地走到年轻人身边,伸手去拿他背上的那个小包袱。
年轻人闪了一下,躲开了,但他的嘴角却剧烈地抽动起来,右手紧紧地按住了右腿。
“原来他腿上还有伤。”麻子小二明白过来,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道:“客官,坐吧。”
年轻人扶着桌沿,慢慢坐下了。
像这种客人,连升客栈一贯都是不接待的。要是换了别的日子,这人还没进门,麻子小二和别的店伙就会一涌而上,将他赶到大街上去。
但今天,麻子小二忽然就觉得,他应该好好照顾照顾这个年轻人。
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刚从乡下跑进城来时的样子。
那种举目无亲、空着肚子找饭吃、找工作的滋味,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很快,年轻人的桌子上就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年轻人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鼻翼抽动着,右手慢慢地伸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抽了出来。手中空空如也。
看来,他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而且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麻子小二抓起一双筷子,放到年轻人的手边,低声道:“吃吧。’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麻子小二清楚地看见他眼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鼻头直发酸,眼泪直往上冲。
他转过身,抓起一块抹布,擦着另一张桌子,一面喃喃道:“吃吧吃吧,牛肉面要趁热才好吃。吃完了,我给你开个清净的房间,好好歇息。”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麻子小二回过头,怔住了,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年轻人根本就没有用筷子,他双手捧着碗,正在将面向嘴里倒。
一大碗面,眨眼间就全部都倒进了他嘴里。
麻子小二叹了口气,抬脚就向厨房冲去。
他要替这个年轻人再端一碗面来。
等他捧着第二碗面回到店堂时,年轻人却已站了起来,两个店伙正粗声粗气地将他往外轰。
“出去!出去!”
“从哪儿跑来个混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认得字么?也不看看招牌,这是连升店,你以为是善堂啊!”
麻子小二将手里的面碗重重向桌上一顿,大呼小叫地冲了过去,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他是我朋友!”
两个店伙都怔住了。
麻子小二到洛阳已经好几年了,从来还没人听说过他有朋友。
年轻人冲他点了点头,咧开嘴微微一笑,左手紧紧地抓着那扁长的包袱,拖着僵直的右腿,慢慢往外走。
麻子小二一步跨到他身边,拉住他,大声道:“别走!
别理他们,你就住这儿!”
那两个店伙回过神来,斜眼瞟着麻子小二,满脸鄙夷不屑的神情。
其中一个冷笑道:“住这儿?这话是你说的?你没毛病吧?”
另一个笑得更冷:“他付得起房钱么?”
麻子小二猛一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把两个店伙吓得退了好几步。
他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几块碎银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道:“不就是几个房钱!老子有钱,老子替他付!”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凤起,他在连升客栈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头几天,麻子小二还挺硬气,每天三顿饭,他都亲自送到李凤起的房间里去,而且都要挑几个最好的菜。为此,他还和老板吵了一架。
但渐渐地,他也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年轻人是谁,是什么来路,他根本就不知道,而他却硬要出头做好人,充好汉,这不是莫名其妙,又是什么?
更让他心疼的是,老板已经决定,年轻人的房钱饭费,都从麻子小二的工钱里扣。
麻子小二一个月的工钱,也只够两、三天房费,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一住就是十几天,麻子小二半年的工钱都已经泡了汤了。
整个连升客栈里,惟—一个对麻子小二“仗义”的做法赞不绝口的人,是店老板的宝贝女儿。
她一直在暗中支持麻子小二,并悄悄地派心腹丫鬟当掉了自己的两件金首饰,将当来的几两银子给了麻子小二,让他拿去交年轻人的房费。
这些天里,老板的女儿对麻子小二非常非常地温柔体贴,可以说,自她把他勾上床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他好过。
即便如此,麻子小二还是很后悔,也很有些着急了。
李凤起一天到晚都呆在房间里,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