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劫波卷 第一章 左右为难 [3]
梁萧无法,坐在床边,待她睡熟,才起身张罗饭食,饭菜摆好,尚未落座,便听柳莺莺叫道:“梁萧,梁萧。”声音惶急,竟带了几分哭腔。
梁萧微微皱眉,起身人内,却见柳莺莺一脸是泪,见他进来,一头扑入他怀里,哭道:“你……你去哪里了,我……我以为你走了!”梁萧知她从来倔强,今日竟屡屡露出软弱之态,心中蓦地升起无边怜意,叹了口气,道:“哪里会呢?你定是做噩梦了!”柳莺莺呜咽道:“我困在天香山庄,夜夜都梦着你。”梁萧胸口发烫,忖道:“这一年功夫,她定然过得很苦。”不由问道:“莺莺啊,你为何会听韩凝紫挑拨,去寻楚仙流的麻烦?”柳莺莺啜泣半晌,才拭了泪说道:“那天我取溪水回来,见不着你,心急得要命,到处寻你,结果遇上雷、楚两家还有神鹰门的人,我以为他们捉了你,便向他们讨人,却被雷行空打伤,正没奈何,云殊出手相救,谁知他心怀不良,事后对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我当时受了伤,怕他动了邪念,便随口跟他敷衍,本想骗他帮我寻你,不料你竟落到韩凝紫手里,那个臭狐狸拿你威胁我,抢走纯阳铁盒。
我一灰心,就将云殊大骂一顿,谁知他竟也没跟我为难,一言不发,任我走了。我不知你去了哪里,就骑了胭脂在旷野中乱跑,哭了好几场,后来总算觅地养好了伤,几经周折,找到残红小筑,却只见一片焦炭瓦砾。后来听说是雷公堡和天香山庄联手烧的,我便偷偷抓了雷公堡一个弟子拷问,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担惊受怕,四处寻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没寻着你,却遇上韩凝紫那个臭狐狸,她骗我说你被天香山庄放火烧死了。我当时听了,伤心欲绝,也没细想,便找上楚家,为你报仇。初时倒占了些上风,后来激出楚仙流,我打不过他,就被楚老儿捉住了。“
她断续说完,只觉一阵乏力,微微喘息。梁萧却已呆了,心道:“原来如此,我当真鬼迷心窍,竟疑她移情云殊……”一时悔恨不及,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双颊顿时高高肿起,柳莺莺惊道:“你……你这是作什么?”梁萧定了定神,叹道:“莺莺,我是一个大糊涂人,万分对你不起。”柳莺莺不知他另有所指,只当他因为花晓霜之事心中愧疚,又见他双颊红肿,不由心头一软,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抚着他红肿双颊,哼声道:“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个病丫头亲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满心的恶毒话来威胁他,但到了嘴边,却变做一句:“你……你脸上痛么?以后没我准许,可不许自己打自己。”梁萧此时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好半晌才寻着话道:“后来你落到楚仙流手里,又怎么样?为何他并未给你披枷带锁。”柳莺莺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儿的女祖宗,什么枷锁困得住我?楚仙流那老狐狸,仗着一身臭本事,既不关我,也不锁我,容我使尽千般法子,也逃不出十里之外,你来的时候,我刚被他抓回来呢。”梁萧笑道:“楚仙流想必山居寂寞,静极思动,才来玩这等猫拿耗子的勾当。”柳莺莺听得有气,纤指点了点他鼻尖,道:“小色鬼,我被人欺负,你还笑得出来?”梁萧注视她半晌,忽道:“莺莺。”
柳莺莺道:“什么?”梁萧郑而重之,缓缓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柳莺莺叹了口气,黯然道:“别人欺负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负。”抬眼看着梁萧,咬牙道:“总之花晓霜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梁萧苦笑无语。柳莺莺忽喜忽悲,说了这许多话,倦怠又生,偎在梁萧怀里,睡了过去。
过得数日,花晓霜伤势好转,便给村人们治疗伤病,接生引产。柳莺莺执意不受花晓霜疗治,梁萧无法,只得先问过晓霜,再自己动手,给她扎针服药;谁知柳莺莺伤势稍痊,又生事端,或明或暗,处处设谋算计晓霜。但梁萧心思缜密,多有防范,她无法得逞,自是百般怨怼,哭闹寻死,无所不为。梁萧既要防她,又要宽慰晓霜,还要图谋生计,填饱花生那张不见底的肚皮,任是他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
二月光阴转瞬即过,柳莺莺伤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来软招,当着众人与梁萧耳鬓厮磨,想气走晓霜,梁萧自是尴尬。花晓霜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愿梁萧为难,实在无法忍受,便转入屋内,读医书解闷。
这一日,她看书倦了,伏案睡了一阵,忽被一阵喧哗吵醒,揉眼出门,却见远处打谷场上,或站或坐,来了许多陌生之人,口音不类土著,衣衫槛褛,闹成一团。花晓霜心生诧异,走近一看,却见人群中许多病人,不少人身受金疮,伤口皮肉翻卷,化脓生蛆,躺在地上呻吟。她见此情形,忙转回拿了药物,任是梁萧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来到场边,却见柳莺莺拉着梁萧从远处过来,见她在此,立时做出亲热模样。花晓霜心头一酸,转过头,招呼众人到房前,挨个儿诊治。柳莺莺见状冷笑道:“又假装好人!”梁萧道:“她本来就是好人。”柳莺莺道:“好啊,她是好人,我就是坏人了!”
梁萧点头道:“你自然是坏人了。”柳莺莺秀眉倒立,正要发作,却听梁萧笑道:“好在我也是坏人,咱俩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柳莺莺转嗔为喜,笑道:“是呀,咱们都做坏人,让她一个人充好人去。”梁萧见晓霜忙得厉害,便甩开柳莺莺手臂,上前相帮。柳莺莺气急败坏,顿足道:“什么一套配一套,分明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梁萧笑道:“别拧淘气,去打两桶水来热过!”柳莺莺怒道:“我才不去。”鼓涨桃腮,站了半晌,但见难民哭哭啼啼,又觉有些可怜,气咻咻转过身,打来井水。
梁萧生于江西,听众难民谈吐,正是乡音,详加询问,方知宋军与元军交战,败于兴国。江西屡经战乱,民不聊生,是以纷纷逃难,来到此处,沿途又遇匪患兵灾,伤亡甚众。
治疗已毕,月已中天,众难民纷纷告辞散去。四人饥肠辘辘,转入房里,就着清水吃了几个馒头。
花晓霜心不在焉,沉吟道:“萧哥哥,柳姊姊伤也快好了,我想……我想去江西行医。”梁萧道:“好啊,我陪你。”柳莺莺又气又急,狠拧了他一下,慎道:“梁萧,方才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到天山去。”梁萧道:“我说的是,晓霜愿去,我才愿去。”柳莺莺一怔,大声道:“她有什么好?你只听她的,就不肯听我……”
眼中泪花一转,伏案便哭。梁萧道:“我答应过陪她行医,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柳莺莺肩头微颤,倏地抬起头来,拭去眼泪,狠狠瞪着晓霜,咬牙道:“好啊,我也言出必践,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这几句话说得决绝异常,花晓霜听得心头一阵迷糊,她也不知如何转回房里。还醒时,发觉自己正靠在床边。
梁萧与柳莺莺的争吵声从房外传来,明明很近,听来却又很远,很熟悉的声音,听来却又那么陌生。蓦然间,一阵难言的悲伤绝望从心中涌起来,泪水不知不觉,浸入粗布的棉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