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子 - [还珠楼主]

二 银花明火树 朗月耀星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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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嘲笑,对方临阵脱逃,从来所无,不将灯放完,回去被许多孤魂野鬼附在上面,一定晦气,不久必要家败人亡。为了当年水大流急,两岸做道场的所放河灯虽多,到了水中吃狂流一催,因是寻常纸灯,只在水面上像一丛丛的萤火虫一般,略微明灭,一闪即消,转眼都尽。尽管这许多无知的人化了无穷财力,一到大河之中便觉渺小,几句话的功夫全数消灭,被浪头吞去。此时只剩上流一两处道场,怀着游戏心理,共总几百盏河灯,却不同时入水,三五盏一丛,飘飘荡荡随水淌去,有的还未近前便被水打灭,看去已无什意思,两岸观众同声欢呼,震得河水均要飞起光景,连毕贵也断定对方无什作为,立时发令放灯入水。

  当夜月明无风,天气甚好,河中虽是水大,浪头不高,那些特制的花灯不易被水消灭,灯烛也是特制,比平常粗大好几倍,能够流出一二十里,正是显耀时机,一声令下,刚刚放了三声号炮,第一通金鼓还未打完,忽见崖上火起,才知对方的灯就在崖上焚烧,并不入水。正在同声笑骂,说这等无知,水鬼得不到灯非寻他晦气不可,早知虎头蛇尾,只见一场,我们也省却好些心思。跟着便听人报,说崖上火起之后,那看管灯的几个壮汉也都溜走,不知去向。

  毕贵想起日里对方那样骄狂,不应不战而退,心方生疑,不便出口。忽见两个短小精悍的青衣人拿了成大忠名帖走上台来,说此是敝东回帖,令我二人致意,今夜事情将完,请诸位财主公子明年如其不吝见教,敝东照样奉陪。毕贵一听口风不对,忙使眼色止住众人不令嘲骂,正想借话探询,来人把话说完便转身走去。台上挤满各家亲友,台下的人更多,忙命人去喊回,业已不见。等到三通鼓罢,河灯发动,远望仿佛大片火云红浪顺流蔽河而来,真是一时壮观,好看已极。为首诸人较有见识,虽料对方必有举动,又听身边武师说,那几百个壮汉都像外乡人,个个筋强力壮,看去武功颇有根底,方疑对方要集众打架,心想,自己人多,还有好些弹压的官军,也不怕他。正在传令暗中准备,那一簇火云转眼越散越宽,来势绝快,万点明星顺流而来,业已快到台前,相隔还不到半里。

  当地河面较狭,也有好几里宽,由上流放灯之处起,两里多长一条河面已成了一片灯海。初出现时还不怎样,等到河面被灯遮满,前头已有三五十盏为群的河灯零星飘到台前,猛瞥见上流天边起了一条红龙,越来越近,离那大片灯潮发源之处已快接上,均觉奇怪。先疑自己这面主持放灯的人格外求工,把灯分成两起,另外赶往上流远处坐了船到河中放灯,因此一开始便聚而不散,成了一条直线,与两崖放法不同。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那大片灯潮当中有好些奇怪的花灯,高出水上好几尺、丈许不等,内中似还有人,又不像是坐得有船。

  就这转眼之间,那条红龙已与大片灯潮相连,来势更快,竟由当中穿过,看去好似一条十余丈长的火龙,上面五光十色,奇丽无比,在万灯丛中顺流破浪而驶。同时发现那许多高出水面的花灯果然有人拿着,有的并还拿有流星之类,舞成一个火人,凌波飞驰而来。当头数人业由台前驰过,过时并朝岸上举灯欢呼,最奇是这些人并未坐船,打扮得也和水中鬼怪一样,另外还有好些扮成鱼龙、夜叉、妖精、鬼怪、蚌螺、龟鼋之类,人藏里面,多半看不出来,大片河面上立时鱼龙漫衍,精怪百出,灯既奇巧富丽,拿灯的人又和真的水怪一样,挺立水上,顺流而下,自己这面二十多万盏河灯非但比不过人家,反倒烘云托月,为对头增加了许多威势。

  那条火龙还未走近,天边又出现一条,前后五条,五样颜色,上面万点明灯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花彩,壮丽无侍,美观已极。最奇是那龙张牙舞爪,飞行水面之上,比寻常玩龙灯的还要灵活生动,端的巧妙不可思议。第一条来势大快,只看出内里有人,还不知道怎么做的,为何人会立水不沉,动作这样自然。等到第二条过时,命人坐了小快船赶往河心临近一看,第四条白龙也自走过,因其通体雪亮,外层鳞甲不知何物所制,银光闪闪,这才看出那些舞龙灯的人脚底是一长条短木块连成的特制木筏,因那木块宽只两尺,长才三尺,和蜈蚣环节一样钩连一起,龙身又大,四围近水之处都有各式花灯环绕,连人带木筏全被遮住,便近前也不易看出。

  同时对方业已派人通知,说:"这玩意说穿了一钱不值,那些踏波而行的灯手并非什么山精水怪,不过主人想的笨主意,这些灯手又是由湖广江西各省请来,晓得一点水性,会划龙船的水手,每人均踏有一块木板,但是下面浮有两三寸粗羊皮猪肠和猪尿泡制成的几圈气囊,人再识得水性,立在上面自然不会沉倒,暗中并还藏得有舵,可用脚踏,随意转折,不足为奇,诸位财主公子仿造容易。如其有此雅兴,明年不妨一试,学这法子也可奉告。自来牡丹虽好还要绿叶扶持,如不是诸位地主人代备有二十万盏河灯,我们人灯较少,也不会这样好看。全仗主人捧场,才得有此盛况,特命我们代为致谢。

  如今太平年间,有钱人做完功德,作此游戏,使各州府县的人一同观赏,也是有趣之事。

  敝东从小经商,南北通都大邑都有他的买卖,但是家居无聊,极愿以灯会友,每年与诸位作此三日之会,请勿客气。"这时河岸上的观众早和暴雷也似叫起好来,众人全都面面相觑,闷倒座上,做声不得。

  毕贵总算家财最富,又不愿输这口气,心虽恨毒,但被对方财势吓倒,料其虽是商人,必有极大来历,门路更多,手眼通天,否则不会如此狂傲,也不会有这巧心思,不敢动武,打算探清细底再说,只得朝来人说了几句"口说无用、明年再看"的门面话,事后一商量全都恨到极点。先想设法暗算,又恐对方真有势力,两败俱伤,只得一面查访来历,一面准备。心想,水里的事弄不来,这般会水性的人先难物色,抄人家的老调也不光鲜,决计放弃水面,专在岸上出奇制胜。一面用势力和人情劝告白塔寺和尚,将所有好地方完全包去,准备第二年翻本。成大忠一赌气,索性连白塔寺的和尚一个不要,自往云南、四川等处请了好些僧人,另外聘请许多有名望的高僧,特意觅一空旷无人的河岸,搭下几处法台,分别坐谈讲经,先照往例做起法事,到末三天另外比斗。众人见此声势,又是心慌,又是恨毒,也各想尽方法,打算到时一拼。

  偏巧当年由四月里便闹飞贼,先还疑与对头有关,后一访问,成家也被偷去大宗珍宝,去年扮鱼篮的那些珍宝差不多被人偷光,只是不曾报官,方觉骑虎难下。飞贼忽然失踪,想起对方欺人大甚,最气人是因向自塔寺定道场,和尚贪他主顾,打算从中讲和,反被骂了一顿,说他虽也劳民伤财,放着许多灾民不救,来此浪费,一则他的家财都凭心思财力经商而得,不曾盘剥苦人,更不曾做什贪官污吏,也非守财奴,自己有许多大买卖,用得再多也不相干,不像人家的钱多半造孽而来,真要心疼,不敢打肿脸充胖子,稍微低头,当时作罢;否则,双方虽是一样有钱,道路不对,至多不与计较,谈不到化敌为友讲和之事。所说实在可气,越发愤怒,下了决心,准备当年再败,便买出几个凶手,由各人身边教师中选出人来与之动武,就是得胜也必将他除去才能消恨。飞贼这一失踪,越发宽心大胆鼓起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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